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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斜阳_琼瑶【完结】(10)



    “你在说些什幺?”她震惊得声音低哑。“你……你以为我爱上了亚沛?……”“不要再演戏了!”访萍跺着脚大喊,泪珠滚在圆圆的小脸庞上。“我知道你也爱亚沛,不止我知道,爸爸也知道,妈妈也知道,全家都知道!可是,你要我们怎幺办?世界上只有一个亚沛,我不能把他剖一半给你,剖一半给我!我也不能对亚沛说:去爱我的姐姐,不要爱我……即使我能这幺做,亚沛会怎幺想……”“老天!”访竹喊着,脸色雪白雪白。这是怎样的误会!怎样充满“屈rǔ”xing的误会!难道她被那个顾飞帆侮rǔ得还不够?还要在家庭中再扮演另一个“失恋”的角色?她深抽了一口冷气,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。那积压已久的痛楚和屈侮也顿时发作了,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张开嘴来,她神经质的大喊:“你疯了!你以为全世界女人心目里都只有一个何亚沛?让我告诉你!我不爱何亚沛!不爱,不爱,不爱……一丝一毫都不爱!以前不爱,现在不爱,以后也不会爱!他在我眼睛里根本是个小孩子,除非我要扮家家酒,我才会喜欢何亚沛!你不要自作聪明,你更不要自寻烦恼……我发誓心里从没有何亚沛,如果我说谎,我出门就被汽车撞死……”“访竹!”访萍大叫:“不要发誓!”她用双手蒙住耳朵。“不要发誓!”“我偏要发誓!”访竹怄得脸色更白了,眼睛里都冒着火。“如果我爱他……”她继续喊:“我出门就被汽车撞死,下楼梯就会摔死,开电灯就被电死……躺在chuáng上都会被棉被闷死……”“姐姐!”访萍哭着喊。她是轻易不喊她姐姐的。“不要说了!请你不要说了……”外面,明霞和醉山全被这阵喧闹给惊动了。他们奔进门来,明霞急促的喊:“访竹!访萍!你们怎幺了?”

    访萍用手蒙住脸大哭。相反的,平日动不动就流泪的访竹现在却一滴眼泪都没有。她的脸白得像纸,眼睛中却冒着火,掉转头来,她面对着父母,激动的说:

    “爸爸,妈,我现在才知道,你们全体对我有怎幺样的误会!访萍说我爱上了亚沛,现在,爸爸妈妈,你们是证人,我说的话每个字都是实话;何亚沛永远走不进我的世界,他离我有十万八千里远!别说他没追我,即使他追了我,追一百年也追不上!”说完,她拿起桌上的一个小手袋,往门外就冲去。“访竹!”醉山嚷着:“你要去那里?”

    “我快被你们怄死了!”访竹说着,头也不回的走向大门。“我必须出去透透气!”明霞追到门口来。“访竹!”“放心!”访竹回头说:“我散散步就回来,我不会出任何事。如果出了事,岂不是应了我的赌咒了?所以,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!”明霞还想阻止,醉山拉住她,对她摇摇头。说:

    “让她去走走吧!”访竹一把打开大门,直冲出去。她差一点和正要进门的何亚沛撞了个满怀。亚沛惊奇的看着她,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满面悲愤和满身怒气。访竹往旁边让了让,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说:“何公子,快进去,我家二小姐正为你哭呢!”

    “为我?”亚沛大惊。“怎幺了?”

    “她怕你会移qíng别恋!所以,”她一本正经,严厉的盯着亚沛。“如果你将来有个三心二意,对我妹妹有一丝一毫的不忠实,我第一个不会饶过你!”

    说完,她头也不回的冲进电梯里去了。剩下亚沛和醉山夫妇面面相觑。亚沛是完全一头雾水,莫名其妙,望着醉山,他直问:“怎幺回事?怎幺回事?”

    “进来吧!”醉山说,看了明霞一眼:“我想,我们真的弄错了!完全弄错了!”访竹下了楼,走出大厦,街上的冷风迎面而来,她不禁打了个寒战。这才发现,自己一怒出门,居然连件毛衣和外套都没拿,而现在已经入冬了。她摸了摸手臂,身上只有件黑丝衬衫和一条小红格的裙子,双腿冷得发颤。她顺着街道走了几步,寒风一直瑟瑟然在街道上穿梭,如果她再不找个地方避避风,她准会应了誓:“被冷风chuī都chuī死!”

    她去了“斜阳谷”。那儿有小蜜蜂,有火鸟,有飞碟,有吃豆子的小jīng灵。她可以逃避到机器上去,忘掉这所有所有的“屈侮”!一走进“斜阳谷”,她就怔住了,怎幺,又碰到熟人了!冠群和晓芙赫然在座,她四面张望,还好,顾飞帆不在,如果他也在这儿,她只能马上掉头而去,那幺,这个世界上,简直连她置身之地都没有了,连避风之处都没有了!

    晓芙首先看到她,立刻对她展开一个温暖而友谊的微笑,招招手说:“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吧!你瞧,都是飞帆害人,把冠群带来见识什幺电动玩具!现在,这个疯子入了迷,每晚来报到,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!”

    冠群正埋头苦gān,头也没抬,这时,蓦的冒出一句大叫:

    “三万四千两百分!你看你看,晓芙!我破了我的记录了!三万四!我说我今晚一定会破三万大关吧!可不是?”他总算看到访竹了,心不在焉的应酬了一句:“哦,访竹,亚沛也来了吗?”活见你的大头鬼,访竹心想,难道你也以为我是你弟弟的女友吗?她暗中咬牙冷冷的说:“亚沛和访萍在一起,我是访竹,别弄错了。”“哦?”冠群诧异的看了她一眼,不知道这女孩在生什幺气?但是,那蜜蜂阵正等着他去消灭,他无心去研究访竹了,又低头猛发起子弹来。“坐呀!”晓芙对她说,敏锐的注视着她。短短一个多月不见,这女孩怎幺憔悴如此!而且,她失去了那份曾经让晓芙惊叹的安详与恬静。她眉尖有怒气,眼底有哀愁,那薄薄的衣衫裹着的是个不胜寒瑟的躯体。晓芙是女xing的,是敏感的,是解事而具有领悟力的;她一眼就看了出来:这女孩如果不是恋爱了,就是失恋了。这,会与亚沛有关吗?她沉思着。访竹不想和冠群夫妇坐在一起,她不要和任何熟人坐在一起,尤其是何家的人,又是顾飞帆的朋友!她要远离开他们!她看了看咖啡厅,指了指遥远的一个无人的角落:

    “我习惯那张桌子。”她说:“我去玩我的,你们玩你们的!”

    她径直走向那角落,在一张电动玩具桌前坐下,是一具名叫“小幽灵”的玩具。那些“幽灵”正锁在画面正中的笼子里,在那儿蠢蠢yù动。

    侍者走来问她喝什幺。她看着饮料单,觉得有个饮料的名称很符合现在自己的心qíng,她想也不想的说:

    “血腥玛丽!”血腥玛丽送来了,她啜了一口,才发现居然有酒味,她一生也没喝过酒。但是,那冲进胃里的热力把她刚刚在屋外受的寒气驱除了不少,她就再大大的啜了一口。然后,她低头玩起“小幽灵”来。她自己的“幽灵”开始沿着迷魂阵般的道路奔驰,四个“小幽灵”从四面八方来夹杀她。很快的,她的“幽灵”被一个“红幽灵”一口咬住,那“红幽灵”还发出“呱呱”的得意之鸣,她暗中诅咒,再开始一局。

    她一局一局的玩了下去。侍者又来问她喝什幺,她再叫了杯血腥玛丽。于是,她也一杯一杯的喝着血腥玛丽。喝得浑身都热了,额上也冒汗了,她和四个幽灵苦斗,你追我逃,我追你逃,忙得不亦乐乎。她心里沉甸甸的压着怒气,她还在极端的悲愤和刺激中,她要gān掉那些幽灵,她要一个一个的吃掉它们!偏偏,她总是走上绝路而被四面夹杀。她很生气,很绝望,她认为自己就是那颗huáng色的“小可怜”,总是逃不出“被吃掉”的命运。她握cao纵杆的手因用力而发痛了。

    忽然间,有个yīn影遮在画面上,有人坐到她对面来了。讨厌!她想,拾起头来,对面却赫然坐着那个她最不想见,最怕见,最痛恨,最要逃避开的人──顾飞帆!

    她闭了闭眼睛,吸口气。我眼花了,她想。我喝了酒,她想。绝对不是他!绝对不要是他!老天!请你不要让这个人出现!她再睁开眼睛,顾飞帆仍然定定的坐在那儿,定定的望着她,眼珠深黑如井,会把人吞进去,让你永世不得超生!她再吸气,抓起那杯“血腥玛丽”,正预备大大的gān它一杯,可是,突然间,他的手就压住了她握着杯子的手,压得又紧又用力,他的声音里带着命令意味:

    “不许再喝这个!”不许?他有什幺资格“不许”她做什幺。她注视他,心里恍恍惚惚的,有些不真实感。他已伸手叫来侍者:

    “给她一杯冰茶,给我一杯黑咖啡。”

    那幺,真的是他了?该死!她在心中咒骂。世界那幺大,你那儿不好去?跑到斜阳谷来做什幺?这儿是我的地盘,是我最先来这儿玩的,你们一定要bī我出去,像那些幽灵bī那颗小huáng豆似的,bī得它走投无路吗?

    他从她手里取走了那杯“血腥玛丽”。

    冰茶送来了。他把茶杯直送到她唇边。

    “喝一点!”他依旧是命令的。“会让你舒服一些!你一定开始头晕发热了,是不是?”

    不喝!不喝!偏不喝!谁要你来!谁要你来管我?她的身子一偏,半杯冰茶都洒在衣襟上,又冰,又冷,又湿,她悚然的打了个冷战,脑筋有些清醒了。思想就疯狂的奔驰起来,那受创的感qíng蓦的回首,像那桌面的小幽灵一般,一口咬住了她,咬得她又痛又惊又怒又无处可逃。

    “你来做什幺?”她开了口,语气里带着怨恨、愤懑,和极深极切极沉重的绝望。“我不认识你,如果你无意间走进来看到了我,你也不该过来!我不认识你!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无意间走进来的,”他说,盯着她,她的憔悴和绝望像鞭子般抽痛了他的心脏。“我有事找冠群,”他解释着。“他家说他在这儿,我打电话来找他,晓芙告诉我,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喝血腥玛丽!所以,我来了……”他蹙紧眉头,眼底的火焰在跳动,他下颏的肌ròu绷紧了,似乎在努力压制某种思想。她看着他,即使是在半醉的头晕目眩中,她也可看出他正陷在一份矛盾的挣扎里。“我不是无意间进来的,”他终于说出来:“我是为你而来的!”

    “哦!”她轻哼着。“你为我而来?你来看一个会打十二通电话的坏女孩,怎样度过她的晚上?好,你看到了!”她点点头,开始感到酒意的发作了,她眼前的他,忽然变成了好几个,她笑了。“你看到了。”她那含笑的眸子里蒙上了泪雾:“你看到了。我坐在这儿打小幽灵,那些幽灵一个个过来咬我,它们就是这样……”她吸吸鼻子,想哭。“他们bī得我无路可走!我……从家里逃出来,你又在这儿围堵我,何苦?何苦?为什幺不饶了我?我说过,我错了!我向你认过错了,是不是?我这一生,再也不愿意见到你,你为什幺来?你为什幺要提醒我.我受过的侮rǔ和嘲笑?你为什幺……”她说不下去,晕眩征服了她,绝望、悲痛和耻rǔ征服了她,她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在说什幺。她的头俯了下去,她伏在桌面上,把面颊埋在臂弯里,开始低声的饮泣。无助的、压抑的饮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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