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烟锁重楼_琼瑶【完结】(20)



    牧白此时此刻,实在没有心思研究这个。他回到雨杭房里,去翻他的药箱,打开来一看,里面的药瓶多得很,每瓶药都还有大半瓶。他忍不住就去推chuáng上的雨杭:“喂!你醒醒,你这药箱里明明有药,为什么不吃吃看?”

    “别烦了!我不想吃!”雨杭一翻身就面朝里睡,拿棉被把自己的头蒙住。牧白拉开了棉被,伸手摸摸他的额。

    “你烧成这样子要怎么办?已经五天五夜了,烧一直没有退,你不是有退烧药吗?是那一瓶呢?”他拿了一堆药瓶到他chuáng前去。“你看一眼呀!”雨杭被他拉扯得无法休息。忽然间,他翻过身子来,一把抓住了牧白胸前的衣服,睁大了眼睛,激动的冲口而出:

    “gān爹!我没救了!吃什么药都没有用了!”

    “什么话?”牧白脸色大变。“不过是生场小病而已!gān嘛要咒自己呢?”他瞪着雨杭,在雨杭眼中看出了一些东西,他担心的问:“雨杭,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

    这一回,雨杭就再也沉不住气了。他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,手握着拳,重重的捶了一下胸口:

    “是的!我有心事,我被这个心事,快要压得窒息了!我真的苦不堪言,生不如死!gān爹,你害死了我!”

    牧白脸色惨白。“我害死了你?是……是什么心事让你这么痛苦呢?是……是……你的身世吗?为什么是我……害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要收养我?为什么要让我走进曾家?为什么要让我遇到梦寒?”雨杭喊了出来,用双手痛苦的抱住了头:“我爱上了梦寒!”他呻吟般的说:“我爱上了梦寒!”

    牧白猛的一震,手里的一瓶药掉到地上打碎了。他跌坐在chuáng沿上,目瞪口呆的看着雨杭。“gān爹!”雨杭话已出口,就豁出去了,他扑向了牧白,抓着他摇了摇:“请你帮助我!请你救救我,我真的心慌意乱,束手无策了!我知道,这是不可以的,这是错误的,我违背了道德礼教,罪不可赦!可是,我就是qíng难自禁,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感qíng,我就是爱她,好爱好爱她!爱到我神魂不定,心都碎了!我简直活不下去了!”

    牧白仍然呆若木jī,雨杭再摇了摇他。

    “你不要这样子!请你帮我!也请你帮梦寒……”

    牧白整个人都跳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是说,这不是你的单相思?梦寒也……也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!梦寒上次被奶奶罚跪祠堂,就因为奶奶撞见梦寒从我房里出去!但是,梦寒是来跟我说,我们不可以相爱的,但是,人生并不是所有的事,都能用‘可以’或‘不可以’就解决的!”“奶奶也知道了?”牧白更加惊惶了。

    “没有!奶奶只是怀疑,可是,梦寒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!她已经全面xing的拒绝跟我沟通了!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,却见不了面,说不了话,这种生活,实在是人间地狱,我过不下去了!梦寒,她嫁进曾家那天,她的红巾就飞到我的身上,或者,命中注定她是我的!她现在还那么年轻,你们为什么要让她把整个的一生陪葬掉呢?如果我可以给她一个幸福的婚姻,一个崭新的未来,不是也很好吗?”

    “住口住口!不要说了!”牧白紧张的一把抓住雨杭,低吼着说:“你给我彻底打消这个念头,放弃这种论调,你听清楚了吗?再也不要提这件事,再也不要让奶奶起疑!你听到了吗?你们不可能有婚姻,不可能有未来,什么都不可能有!这不是我答不答应,或奶奶点头摇头的事!这是整个白沙镇的事!你明白吗?”雨杭眼神昏乱的盯着牧白。

    “因为七道牌坊不单是曾家的,几百年下来,它们已经是整个白沙镇,整个歙县,整个徽州地方上的一种光荣徽帜,它们在老百姓的心目里是神圣的,不容亵渎的,要是谁敢让这七道牌坊蒙羞的话,那会引起公愤的!所有曾氏家族的族长都会出来说话,所有的镇民都会群起而攻之!那会是一个人间最惨烈,最残酷的悲剧!那决不是你能承受的,更不是梦寒所能承受的!假若弄到那个程度,我连救都没法救你们!我不骗你……”他激动的摇着雨杭:“雨杭!你千万别糊涂,千万别害梦寒!这件事到此为止,你的痴心妄想,只会害了你自己,毁了梦寒!这太可怕了!你一定要相信我……你今天病得糊里糊涂,我等你脑筋清楚了,再跟你仔细谈!”

    雨杭绝望的往后一倒,倒在chuáng上,所有的力气都没有了。他闭上眼睛,不想说话,也没力气说话了。牧白见他这样子,痛在心里,却不知怎样来安慰他。这件事,给他的震惊太大太大了,他必须去抚平自己的思绪。再看了雨杭一眼,他惶惶然的说:“你可能是烧糊涂了,才会说这些,赶快吃点药,把烧退下去再说!”“你不要管我了!”雨杭激烈的一喊,就往chuáng里面滚去,把脸对着墙说:“你随我去吧!我死不了的!”

    牧白毫无办法,只得带着一颗惊惶失措的心,忧心忡忡的离去了。雨杭躺在那儿,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,真是心灰意冷,了无生趣,qíng绪低落到了极点。本来就在发高烧,这一下,更是全身滚烫,四肢无力,整个神志,都变得混沌不清了。就在这片混沌不清中,他忽然觉得有人在推着他,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急切的低喊着:

    “雨杭!雨杭!雨杭!雨杭……”

    梦寒!可能吗?他陡的惊醒了!翻过身来,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。于是,他看到梦寒的脸,在一片水雾中dàng漾。她坐在chuáng沿上,向他仆伏着身子,她那美好的双瞳,浸在两泓深深的潭水里。怪不得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,梦寒就是水!涓涓的水,缠绵的水,清幽的水,澄澈的水,澎湃的水,激dàng的水,汹涌的水……即将把他吞噬淹没的水!

    “雨杭!你醒一醒,你看到我了吗?你看着我,因为我只能停两分钟,慈妈在门外帮我把风,可是我怕得要命,我不敢多待!所以,你一定要清醒过来,否则我就白白冒了这么大的险,白白跑了这一趟!”

    雨杭真的清醒了,他猛的抬起身子,抬得那么急,以至于一头撞在chuáng头的横柱上,撞得“砰”的一声响。梦寒急忙去帮他揉着,泪水扑簌簌的潸潸而下。泪珠滴在他的脸上,如同清泉甘露,他jīng神一震,沮丧全消。他努力睁大眼睛,伸手去捉住了她在自己额前忙碌的手:“你来了!你居然冒险来了!”“听我说!”她挣开了他的掌握,伸出双手,去捧住了他的脸,她bī视着他,用力的,清晰的说:“你一直是我的医生,我不允许你病倒!请你为了我,快快的好起来!靖萱告诉我,你不吃药,又不给自己治疗,你要让我心痛而死吗?不能和你接触,不能跟你说话,已经是最大的煎熬了,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再多承受一些了!你,千万千万,要为我保重啊!”

    他盯着她。笑了。“我那有生病?我好得很,故意做出生病的样子来,就为了把你骗过来,听你讲这几句话!不信,我下chuáng给你看!”他坐起身子,掀开棉被,就要下chuáng,无奈一阵头昏眼花,天旋地转,整个人就差点滑落到地上去。梦寒大惊失色,急忙扶住他,把他推上chuáng,他无法再逞qiáng了,坐都没坐稳,就重重的倒回去了。梦寒仆在他身上,泪如雨下,哽咽的低喊:

    “雨杭,你要我怎么办?”

    他伸出手去,抚摩着她的面颊,试图用手指拭去她的泪。

    “我错了,”他哑哑的说:“不该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相,让你担心,又让你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来看我!你放心,我会吃药,我马上就会好起来,真的,不骗你!我知道,你来这么一趟,是多么艰难,要鼓起多大的勇气,你来了,我真的是万死不辞了!我要为你坚qiáng,为你赴汤蹈火,排除万难,那怕前面有七道,还是七百道牌坊,我咬了牙也要一个个闯过去!”他轻轻的推了推她:“去吧!快回去,别让奶奶看见了!我现在这样衰弱,只怕保护不了你!你快走!”

    她点了点头,站起身来,他的手从她面颊上落下来,却又握住了她的手。他的手因发热而滚烫,她的手因害怕而冰冷。她舍不得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,站在那儿痴痴的看着他,两人泪眼相看,都已肝肠寸断。然后,慈妈在外面轻轻咳嗽,使两个人都惊醒过来。梦寒仓卒的擦擦眼泪,匆匆的说:“我非走不可了!”他松了手。她毅然的一转身,向门口奔去。他紧紧的注视着她的背影。她跑到门口,忽然站住,又掉回头,再奔回到chuáng边,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。她用热烈的眼光瞅着他,激动的说:“啊,我会被五雷轰顶,万马分尸!”

    说完,她飞快的站起身来,这次,再也不敢回头,她匆匆的跑走了。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,看着那两扇门阖拢,他低喃的说:

    “你不会!五雷要轰你,必先轰我,万马要分尸,必先分我!就算七道牌坊全倒下来压你,也必须先把我压成ròu泥!因为我会挡在你的前面!”雨杭这次的病,虽然来势汹汹,去得倒也很快。一个星期后,他又跑出跑进了,看起来jīng神还好,只是消瘦了许多。奶奶对他这场病,觉得有点儿纳闷,病得奇怪,好得也奇怪!她更加警觉了,把梦寒盯得死死的。所幸,梦寒自从跪祠堂以后,似乎深有所惧,每日都关在房间里,深居简出。这使奶奶在疑惑之余,也略略放了心。

    但是,牧白却如坐针毡,惶惶不可终日。自从知道了雨杭的秘密,他简直是忧郁极了,担心极了。梦寒还这么年轻,雨杭又这么热qíng,孤男寡女,gān柴烈火,万一再发展下去,一定会出事!他想来想去,只好下定决心,先把雨杭调走再说!希望时间和空间,可以冲淡两人的热qíng。于是,当雨杭病体稍愈,他就和雨杭来到码头上,他看着泰丰号说:

    “这几天,我已经吩咐行号里,陆续把货物装箱上船了!”

    雨杭震动的看着牧白,眼光变得非常敏锐。

    “我想,你还是早一些走比较好,免得你留在家里夜长梦多!我实在太担心了!”牧白坦白的正视着他:“你办完了事qíng,就回杭州去看看江神父吧,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回去看他的吗?你不妨在那儿多住一段时间,冷静冷静你的qíng绪,换一个环境住住,或者,你就会醒过来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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