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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楼梦魇_张爱玲【完结】(21)



    第二十一回这张回前附叶与那十六张差之毫厘,去之千里,另外那三张格式不同的更不必说了,可以搁开以后再谈。

    “逛”字此书除写作“旷”、“俇”、“”外,还有“”,只出现过五次,在庚本第五十四、五十六、七十一、七十四回。──内中第七十一回写作“”,这是甲戌、庚本的抄本将单人旁误作双人旁的倾向,甲戌本更甚,除了“待书”,“俇”统作“”。──这四回内倒有三回属于X本,我们不妨假定X本用“”字,是“旷”改“俇”的中间阶段,还没有在“谐声品字笺”上发现正确的写法。

    书中贾蓉并没有续娶,但是第二十九、五十三、五十四、五十七、五十八、五十九、七十、七十五、七十六回都提起“贾蓉之妻”或“尤氏婆媳”,大都是大场面中有她,清虚观打醮、除夕、元宵节、中秋节、老太妃丧事等。

    第七十一回贾母八十大庆,招待王妃、爵夫人的筵席上,戏单传递进来,由林之孝家的递jiāo帘内“尤氏的侍妾配凤(他处作佩凤)”,配凤奉与尤氏,尤氏送给上座的南安太妃。侍妾在隆重的大场面上露脸,这是书中仅有的一次,不论是否合适,反正可以断言贾蓉如果有妻,一定由贾蓉妻递给尤氏,像除夕祭祖的菜(第五十三回)。第七十一回属于X本,显然到了X本已经没有贾蓉继室这人物,删掉了。

    第七十一回有改写的痕迹。下半回鸳鸯向李纨尤氏探chūn等说凤姐得罪了许多人,再加上女仆挑唆──指邢夫人听信谗言挫rǔ凤姐事:“……我怕老太太生气,一点儿也不肯说,不然我告诉出来,大家别过太平日子。……”(庚本第一七一一页)但是她明明刚才还在告诉贾母:

    “……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。”贾母因问为什么缘故。鸳鸯便将缘故说了。

    ──第一七○九页

    固然人有时候嘴里说“不说”又说,也是人之常qíng,却与鸳鸯的个xing不合。

    凤姐受rǔ后,琥珀奉命来叫她,看见她哭,很诧异。凤姐来到贾母处,鸳鸯注意到她眼睛肿,贾母问知为什么老钉着她看,也觑着眼看。凤姐推说眼睛痒,揉肿的,否认哭过。鸳鸯后来听见琥珀说,又从平儿处打听到哭的原委,人散后告诉贾母:“二奶奶还是哭的,……”等等。如果贾母凤姐鸳鸯没有那一段对白,鸳鸯发现实qíng后就不会去告诉贾母。

    若要鸳鸯言行一致,就没有那段关于眼睛肿的对白,光是琥珀来叫凤姐的时候看见她哭,回去告诉鸳鸯,鸳鸯又从平儿处问知qíng由,当晚为了别的事去园中传话,就把凤姐受气的事隐隐约约告诉尤李探chūn等。

    关于眼睛肿的对白,以及鸳鸯把邢夫人羞rǔ凤姐的事告诉贾母,这两段显然是后加的,虽然使鸳鸯前言不对后语,但是贾母凤姐鸳鸯那一小场戏十分生动,而且透露三人之间的感qíng。

    所以第七十一回是旧有的,X本改写下半回,上半回庆寿,加元妃赐金寿星等物──原文元妃已死──又用贾珍妾配凤代替贾蓉妻。下半回添写的鸳鸯告知贾母一节,下页就有个“”字(庚本第一七一○页),X本的招牌。

    第七十五回是一七五六年定稿,回前附叶上有日期。第七十四回上半回有两个“”字(第一七六八、一七七五页),此回当是X本添改,漏删回末套语,再不然就是一七五六年又改过,所以恢复了回末套语。

    第五十四回末行的“”字,显然是第五十四、五十五合回在X本分两回的时候,自“旷”改“”。同回又有个“俇”字,是元宵夜宴,三更后挪进暖阁,座中有“贾蓉之妻”(第一二七五页第四行)。

    贾母笑道:“我正想着,虽然这些人取乐,竟没一对双全的,就忘了蓉儿,这可全了。蓉儿就合你媳妇坐在一处,到(倒)也团圆了。因有媳妇回说开戏……”

    ──第一二七五至一二七六页

    贾母不要戏班子演,把梨香院的女孩子们叫了来。文官等先进来见过贾母。

    贾母笑道:“大正月里,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俇俇?”

    ──第一二七六页第七行

    这一段如果是诗联期或诗联期后改写的,所以用“俇”,怎么会不删掉“贾蓉之妻"?只隔几行,而且是书中唯一的一次着重写贾蓉有妻,不光是点名点到她,容易被忽略。此处的“俇”字,只能是“旷”一律改“俇”的时候,抄手改的。

    第五十一至六十回编入一七六○本,保留这十回本原有的封面,只在回目页背面添了三行小字,等于打了个印戳,显然是一个囫囵的十回本收入一七六○本,没有重抄过,也没有校过,所以这十回内独多“贾蓉妻”。这十回内一律改“俇”,不会是一七六○年改的。这十回当是诗联期或诗联期后才收入十回本,在那时候重抄,一律改“俇”。

    X本只改了第五十四、五十五两回之间的分回处,而贾母与梨香院的女孩子们的谈话在第五十四回中部,因此仍旧是“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旷旷?”收入十回本的时候“旷”改“俇”,但是同回回末的一个“旷”字,已经由X本在分回的时候改“”。抄手只知道“旷”改“俇”,以为是另一个“”字,就仍旧照抄。这是此回的“俇”字唯一可能的解释。

    第七十一回也是“俇”、“”各一,原因与第五十四回相同,不过改“俇”更晚些。此回贾母寿筵上传递戏单的贾蓉妻,X本改为贾珍妾配凤,下面一段不需改写,席散王妃游园,就有个“旷”字没改(庚本第一六九四页第一行),此回收入一七六○本,重抄的时候改“俇”。

    “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,故叙闺中之事切,略涉于外事者则简。”──“凡例”。因此写元妃之死这等大事,重心也只在解散梨香院供奉元妃的戏班,一部份小女伶分发各房,正值当家人都到皇陵上去守制,赵姨娘众婆子等乘机生事,与这些小儿女吵闹。第五十八回改掉元妃之死,也只消改写回首一段与遣散戏班一节。回首老太妃丧事,“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”,书中并没有一个许氏,这里没称她为“贾蓉妻”,光是一个“许”字,大概没引起作者注意,所以没删掉。一两页后遣散戏班一段,稍后有个“俇”字,显然X本只改到解散戏班为止,因此底下有个“旷”字没改成“”,直到收入十回本的时候才改为“俇”。

    当然此回一定有悲恸的文字删去,上一回宝玉生病,本来已经“大好了”,这一回却又“未愈”,总也是因为受打击的缘故。下一回宝玉迎接贾母等回家,见面一定又有一场伤心,需要删掉两句。但是这两回的主题都是婢媪间的“代沟”。

    第六十回赵姨娘向贾环说:“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,挺chuáng的便挺chuáng,吵一出子。““撞尸”是死了亲人近于疯狂的举动,形容贾母王夫人等追悼老太妃,绝对用不上,只能是说元妃丧事中,死者的父母、祖母。“挺chuáng”,在chuáng上挺尸,乍看似乎是指凤姐卧病,咒她死,但是凤姐一同送灵去了,第五十五回的病显已痊愈。“挺chuáng”只能是指元妃,由于“停chuáng易箦”的风俗,人死了从炕上移到chuáng上停放。从这两句对白上看来,第五十八回改掉元妃之死,并没有触及下两回。因此第五十九回也没有改掉贾蓉妻,仍旧有“贾母带着贾蓉妻坐一乘驼轿”。所以第五十九、六十两回都有“俇”字──X本未改的“旷”字,收入十回本的时候改“俇”。

    “”是X本采用的,自“旷”改“俇”的中间阶段,这假设似可成立。

    至于第十回的“”字,这许多五花八门的写法中,只有这“”字与“谐声品字笺”上的“”字有“往”字旁。作者采用了“字笺”上的另一写法“俇”。白文本除了这一次,始终用“旷”。此处尤氏叫贾蓉吩咐总管预备贾敬的寿筵,“你再亲自到西府里去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。你父亲今日又听见一个好大夫,业已打发人请去了。……”(第二三二页)一七六二下半年改写第十、十一回,补加秦氏病。""字下句就提起冯紫英给介绍的医生,显然这一段是一七六二年添写的,距诗联期(约一七五五年)注“俇”字已经有七八年了,因此对“俇”字的笔划又印象模糊起来,把“字笺”上两种写法合并,成写“”字。

    第十一回贾敬生日,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到东府来。席散,贾珍率领众子侄送出去,说:“二位婶子明日还过来旷旷。……于是都上车去了,贾瑞犹不时拿眼睛觑着凤姐儿。”这一段显然是加秦氏病之前的原文,所以仍旧用“旷”。可见贾敬寿辰凤姐遇贾瑞,是此回原有的,包括那篇秋景赋,不过添写席上问秦氏病qíng与凤姐宝玉探病。

    第五十一至六十回这十回本原封不动编入一七六○本,不会是太早的本子。但是十回内倒有五回有贾蓉妻,又有书中唯一的一次称都城为长安。从这十回内“”、“俇”的分布上,可以知道自从X本改掉元妃之死,没再改过,显然这十回是保留在X本里面的早本,大体未动。

    这十回只要删掉回目页背面“庚辰秋定本”那三行字,再把“俇”都改回来改成“旷”,就是X本。至于为什么格式与X本头五回不同,我们已经知道回目后批怎样演变为回前另页总批,因为一回本上可以后加附叶,较便。但是为什么书名也不同?这十回本封面与回目页上的书名是“石头记”,X本头五回──即甲戌本头五回──是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”。

    一向都以为甲戌、己卯、庚辰本的书名都是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”,“重”作“不止一次”解,可以包括二、三、四次。所谓“四阅评本”是书贾立的名目。但是庚本回目页分明注重区别评阅次数,四评后书名“石头记”,不再称“重评石头记”。

    后人加的题页不算,书中用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”标题的有下列三处:茍甲戌本“凡例”、第五、第十三、第二十五回第一页;啕庚本每回回首第一行;咮庚本十六张典型回前附叶,来自X本──第二十一回的那张多年后补抄的不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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