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寂寞鸽子_亦舒【完结】(10)



    开明不出声。

    贝秀月说:“你看你,开明,你真能做到爱屋及乌。”

    开明轻轻说:“你并不是乌鸦。”

    贝秀月低下头笑,“子贵与我说你,一说一两个小时不停,你像她说的一样好,有过之而不及。”

    开明谦逊道:“我太幸运。”

    抵达新居,开明用锁匙启门,让她进去参观。

    工人喝茶去了,只余三两个人在髹漆。

    贝秀月转一个圈,十分讶异,“开明,你完全知道我要的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开明很高兴,“真的吗?”

    “看样子下星期可以搬进来。”

    开明说:“我替你定了些家具,子贵说你喜欢柔软大张的沙发与chuáng。”

    感觉上这个也是他的家,也由他一手一脚布置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,开明。”

    “举手之劳耳。”走到楼下,她说,“开明,我一只手套漏放在窗台上了。”

    他服侍她上车,“你等我,我替你去拿。”

    他在窗台上看到她的皮手套,穿得有点旧,脱下也有手指的模印,拿着它有点像握着她的手,开明轻轻把手套握在手中一会儿。

    然后才急急下楼。

    在车上,她同他说:“开明,我需要你介绍一个jīng明的离婚律师给我。”

    许开明十分关注,“还有麻烦吗?”

    秀月吁出一口气,“有,怎么没有,他要留难我。”

    人们处理离婚总是处理得那样坏。

    “他扣留所有我应得的财产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不公平的。”

    “听,听。”

    “或者,你需要的不是律师,而是一个谈判专家。”

    “谁,谁可以代表我?”贝秀月有点绝望。

    是晚,许开明自告奋勇,与子贵说,愿意与日本人见面。

    子贵沉默一会儿才说:“你大概不知来去脉。”

    “请说。”

    “那日本人叫山本,据说同野寇堂有点牵连,这次秀月挟带私逃,他居然到这里来求她,已是天大恩典,你还去同他谈财产问题?”

    许开明不以为然,“秀月生活需要开销,他前头人沦落了他面子上也不好看。”

    子贵没好气,“我不相信你居然斗胆毛遂自荐,你凭什么去见他?”

    “贝秀月是我大姨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是我不好,给你那样麻烦的姻亲。”

    开明轻轻说:“有人命中的确会招惹比较噜嗦的人与事,大家应该帮她解决事qíng,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这件事你我不宜cha手,除非——”

    “除非怎么样?”开明一心一意要帮她。

    “除非邵先生愿意出来讲一两句话。”

    开明一怔,邵家有许多事他刚刚开始知道端倪。

    子贵讲得很含蓄:“我后父颇认得一些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去求他好了。”

    子贵摇摇头,“我与姐姐均非他亲生,是我又还好些,自小叫他父亲,姐姐与他没有感qíng。”

    开明当然也看到其中难处。

    子贵说下去:“而且,已经不爱他,却又留恋他的钱财,似乎有点滑稽,我不会那样做,也不赞成人家那样做。”

    子贵就是这点难能可贵。

    “可是,”开明仍然说,“她没有谋生本领。”

    子贵凝视开明,“一个人到了二十五岁而没有工作能力,你说应该怪谁。”

    开明微笑,“你说的是道理,但秀月是我们的亲人。”

    子贵吁出一口气,“你讲得对。”

    邵富荣拨出时间在办公室见许开明。

    他和颜悦色,“一切都准备好了吧,以后就是一家人了,我一向疼爱子贵,她从没令我失望过。孩子里数她功课品格最好。”

    看得出与子贵是有真感qíng。

    开明欠了欠身,“都由邵先生栽培。”

    邵富荣看着女婿,“开明,别多管闲事,你的世界,就你和子贵那样大,容不得别人,听说你密锣紧鼓筹备启业,请允我投资。”

    开明赔笑,不语。

    半晌邵富荣叹口气,“打老鼠忌着玉瓶儿,你也是为着子贵才上来的吧。”

    不,许开明心底想,我不是为子贵,我为贝秀月。

    邵富荣说:“子贵这孩子一直是我的幸运星,她一到我家我生意就蒸蒸日上,八五年前后,我不能决定置地产还是买股票,正与她母亲商量,她清晰地和我说,地产,结果一个黑色星期五股票全军覆没……”

    开明微笑,“邵先生心中一定早有分数。”

    邵富荣笑,“开明你与子贵一般懂事。”

    许开明打铁趁热,“请帮我们做中间人。”

    邵富荣叹口气,“你叫我怎么同山本明说?喂,我继女嫌你配不起他,可是,你得付她赡养费供她余生挥霍?”

    开明没想到岳父如此富幽默感,不禁笑出来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候,秘书敲门进来,“邵先生,四小姐来了。”

    说到曹cao,曹cao就到。

    子贵满面笑容走进来叫声爸爸,然后看开明一眼,“他来gān什么,”顿一顿,“可是为着新公司地址没下落?”

    邵富荣说:“不不不,他不是为自己,他是为你。”

    子贵调一杯威士忌给继父,“他为我?”

    开明一一看在眼内,心中恻然,子贵自幼寄人篱下,一早学会如何讨继父欢心,如今已做惯做熟,一切像发自内心,当年,想必经过一番挣扎。

    贝秀月就没有这样驯服,她qíng愿在其他亲戚家流离,两姐妹,不知谁吃苦比谁更多。

    邵富荣身后放着他大太太所生二子一女的照片,银相架再jīng致考究,照片中人相貌也还是十分平庸,可是他们一切都与生俱来,不用像子贵那样,辛辛苦苦去赚取。

    许开明心中充满怜惜。

    邵富荣说:“写字楼包在我身上。”

    那件事他没有直接应允。

    开明知道话说到此地为止,不宜再噜嗦。

    邵富荣问:“公务局里你可有朋友?”

    “有好几位老同学。”

    “那好,有几件事你帮我打听打听……”

    半小时后他们告辞。

    开明笑,“幸亏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有无答允?”

    开明答:“没有,但把家事与他商量是应该的。”

    子贵嗒然,“他已有许久没有看母亲,她是失宠了。”

    开明劝慰:“岳母年纪已大,你我孝敬她已经足够。”

    “我记得我念小学之际,他最爱她,一进门就喊:淑仪,淑仪,一直叫个不停。”

    明知她有两个孩子还是与她在一起,也就很相爱了。

    “母亲那时带着两个孩子,已经穷途潦倒,又无工作能力,qíng况尴尬。”

    所以子贵才一定坚持经济独立吧。

    “邵富荣救了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在何处认识?”

    “他是我生父的债主。”

    “你生父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一个败家的二世祖。”子贵不愿多说。

    可以想象容貌俊美,生活品味高超,否则,怎么会养得出那样的女儿。

    子贵忽然说:“开明,不如我们明天立刻结婚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也好,我们即时飞到拉斯维加斯去。”

    子贵又踌躇,“还是,压后婚期?我觉得还没准备好。”

    许开明轻轻搂住未婚妻,“别怕别怕,邵子贵,一切会安然无恙。”

    子贵有点紧张,忽然饮泣。

    这是婚前正常现象,婚后一切是个未知数,当然会引起若gān焦虑彷徨。

    老实说,此刻开明内心亦有一丝惶惶然。

    贝秀月搬进新居,请许开明吃饭。

    开明与子贵到了,发觉厨房冷清清,菜堆在一角无人处理。

    “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

    秀月沮丧,“本来借阿笑,阿笑临时有事不来。”

    子贵笑,“别急,把我们的工人叫来,开明,今晚你大展身手。”

    秀月看着他俩,“子贵,你有开明等于有了一切。”

    子贵笑,“是吗,我还以为有双手即有一切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你如虎添翼。”

    片刻佣人来到,开明卷起袖子,大显神通。

    他看到厨房角堆着一箱箱香槟,像人家矿泉水与汽水那样处理,就更加了解为何这位大姨绝对不能放弃赡养费。

    上菜时秀月已经有点醉,用手托着头,不胜酒力,可是并无牢骚。

    子贵看着姐姐,“耳环怎么只得一只了,这种金丝雀钻很难配得回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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