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璧人_亦舒【完结】(11)



    我觉得应该有点表示了,明天我一早就得与何锦申说明这件事:我们可以做忘年之jiāo,但进一步就不必,我不能接受他的礼物。

    第二天电话接到他写字楼,女秘书说:“何先生不在香港,他昨夜到美国去了。”

    我把玩着那只表与项链,戴上又脱下来,终于收入盒子放好,他的长途电话打到校务署,我只好奔上去听。

    我斥责他:“我在上课呢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我走得急,没跟你说一声。”

    我忍不住说:“何先生,你原没有什么必要向我报告你的行踪,何先生,这是一场谈会。”

    “误会?”

    “是的,你回来之后,我想与你说清楚这件事,何先生,我现在要去上课,再见。”我挂上电话。

    我很不开心,他gān涉到我生活上的自由,他以为何某人的电话无论到什么地方人们都应该当它是一种殊荣,他的压迫力很qiáng、令我受不了。

    如果我是一个小明星,他的出现或者会引起涟漪,甚至转变我的命运,但我是一个学生,我的世界明朗清澄,他起不了作用。

    当夜他的电话追到家中,母亲说:“你心中想什么,跟他说明白。”

    我大叫,“不要bī我!”

    母亲笑着进房。

    何锦申听到母亲的话,他急问,“是否家中不赞成我俩来往?”

    “不不不,何先生,你误会了,我在家中是很自由的,是我本人觉得不好,何先生,你不该送我名贵礼物,我们能否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?一个人不能有两条心,我记得我跟你说过,我已经有男朋友了。”

    他静默很久。

    “喂,喂,”我有点害怕,“你怎么了?说话呀!”

    他深深叹口气,“我何锦申活在世界上,只有两个人如此呼喝过我,你们两母女TREATMELIKESHIT。”

    我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“连笑声都这么相似熟悉。”

    我恢复紧张,“何先生,我与我母亲是两个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马上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不,何先生,你在那边有要紧事办,请不要为我做任何决定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教何锦申如何做事。”

    “何先生,你听我说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心,我有两个经理可以在此为我办事,我们回来再说。”

    “何先生,何先生──”

    我看看话筒,放下。

    我向母亲耸耸肩。

    母亲说:“其实他是个不错的男人──”

    “他比我大三十岁,又有妻儿,你怎么?想我加入大家庭的斗争?我受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佩服你的勇气,我始终没跟他说明,当年并不是因外公反对,我才不跟他来往,我不忍,女人对于爱她们的男人,总是心软。O”

    “何锦申仍然爱你?”

    “不,他爱的是那段回忆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,他不爱你,也不爱我,真相大白。”我挥挥手,戏剧化的说:“他又在làng费时间,把这些心思拿去赚钱,他的财产,又多好几亿。”

    “这也是我所不能明白的!他年纪也不少了,应当享受人生,还忙着赚钱gān什么?”

    “妈妈,我们不能说这种不公平的话,每个人的人生观是他个人的遭遇形成的,何锦申这一生的快乐都来自万能的金钱,他自然锲而不舍,他没有我们幸福,我们不但够花,而且得到许多钱买不到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你好不振振有辞,”母亲笑说:“何锦申要是知道有人同qíng他的不足,会有什么感想?”

    “他根本是一个很贫乏的人,除了钱,什么都没有,”我加几句,“他的爱qíng都是买回来的,所以他念念不忘三十年前的一个月夜,有一个剪前刘海,穿宽身旗袍的女郎,脖子上带痱子粉渍,温和地拒绝他的感qíng,拒绝也还是好的,至少是真心,现在谁还会真心对他?”

    母亲笑出声来,“听你这么形容,简直可怜死了。”

    最可怜的人回到香港,叫司机来接我,我觉得他这人有理说不清,于是先跑去烫一个卷发,穿条大圆裙,七彩球衣,配成一套,才去见他。

    他见了我发呆。

    我大力嚼着口香糖,瞪着地。

    他伤心了。

    “我们是老友,”我大力拍他的肩膀,“将来我少钱用,譬如说,一亿或是三亿之类,我会找你帮忙。”

    他看看我说:“你是故意打扮成这样的,你误会我把你当你母亲,所以表示你与她不是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这样,”我静下来,“何先生,不管你把我当谁,我的心属于别人,我早已有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他呆了很久,像是一时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,后来他低下头,看着庞大的桃花木桌面。

    他轻轻的问:“他是gān什么的?”

    “什么都不做,他是学生。”

    “你爱他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你会快乐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他会了很多钱?”

    “大概没有可能,”我惋惜的说:“他没有那种本事,他只是一个读书人,但是,”我转而眉飞色舞,“外公还有四张齐白石的挂屏,靠那个就能吃上三五载,”我泄气,“我是个败家的三世祖,只想把祖上挥下来的东西卖掉来吃。”

    何锦申苦笑,他捧着头,“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子,那个男孩子是幸福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我由衷地说。

    “你不喜欢七克拉的方钻、银狐大衣、白色的平房?”

    “喜欢,”我说:“但是我丈夫买不起,莫奈何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,”他低声说:“当我年青的时候,我也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,但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何先生,一个人得到一点,总会失去一点,振作起来。”

    我把他送的表与项链还给他。

    “你收下好不好?小小礼物,算是见面礼又如何?”

    我不忍,“你以后可别再做这种事。”

    “是,小姐,遵命。”他苦笑。

    “你是个可爱的男人。”我说:“真的,我非常敬重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母亲也这么说,”他怅惘的说:“她也嫁了别人。”

    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,”我说:“那是你的幻像,你把她想得太好了,其实不是那回事。”

    他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走了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他起身送我。

    我不住地替他惋惜。我无法帮他追回以前的梦,过去是过去,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。

    多么不幸。

苦恋

    门铃在早上九点半一响,我就知道只有两个可能xing,如果不是收报费的,便是母亲又使了“说客”来。母亲这人非常令大家尴尬,哭哭啼啼,满怀悲愤的去求亲告友,求他们把女儿从“魔鬼”手中抢救出来。“魔鬼”一词对她来说,用意甚为广泛,她是基督徒,因此所有不迎合她意旨的一切,都被指与魔鬼有关。她是一个非常令人倒胃口的老太太,除了爱钱爱管闲事,还爱主持正义。

    我与沈星若来往的事不知是那个好事之徒告诉她的,她忽然找到个机会表扬她的母爱,死抓住不放,发扬光大。

    我自chuáng上爬起来,呻吟,挣扎着去开门。

    门外站着的是小姑姑。

    “小姑姑!”我马上睁大眼睛,“你怎么会出现的?”我让她进屋。

    她打着呵欠。“唉,你那母亲,”她说:“上帝魔鬼耶稣的缠了我一个晚上,我打量也无法不答应她的请求,因此乖乖的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她要你劝我离开沈星若是不是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沈星若?这魔鬼的名字顶好听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他是一个不错的男人。”我说:“什么魔鬼。”

    “那为什么不娶你?”小姑姑问。

    “谁说他不肯娶我?我自己不要嫁他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别在那里酸葡萄了,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谁酸葡萄?是真的。他有父母有妻子又有两个孩子。你想想那边的开销要多少。你又想想我这里的开销为数若gān,你以为他是什么,他是船王?我嫁了他还不是更吃苦,我gān吗老寿星找砒霜吃?”

    小姑姑诧异,“怎么,你做他一辈子的qíng妇?”

    “一辈子?”我冷笑,“谁说一辈子,什么叫做一辈子?”

    “谁说我爱他?”我拍着桌子,“你中了老太婆的毒了。”

    “看样子你连流行xing感冒都没染上,你老母却以为你得了血癌。”小姑姑白我一眼。

    “对她来说,凡是不枕着圣经睡觉的人,皆已患了绝症,这又有什么好说的?”我摊摊手。

    “你们到底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我们是朋友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你不想结婚?”小姑姑问。

    “我想结婚,”我漱口:“可是没有适当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眼界不要太高。”她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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