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叹息桥_亦舒【完结】(17)



    他问:“小姐呢?”

    李平出去买水果。

    一等两个小时,这是前所未有的事,她总记得比他早回来准备晚餐。

    夏彭年刚开始担心,大门打开,李平鸟倦知返。

    她双颊绯红,眼睛发亮,兴奋莫名,嚷道:“彭年,有那般好去处,你竟不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夏彭年心知肚明,笑道:“你找到罗浮宫了。”“彭年,让我们再多留三天,我要逛完它才走。”

    李平不知道罗浮宫是一个永远走不完的博物馆。

    她买了好几箱的时装才离开巴黎。

    开头夏彭年不明白,甚有艺术天份与造诣的李平怎么在挑衣服的时候欠缺水准,现在他了解,这完全是心理上的障碍。

    幸亏没有人穿颜色比她更好看,这一年诸名牌流行的是裙边泡泡小花裙,叫优雅的时装买手及女士们吃惊,但李平问心无愧地照单全收——那么贵的衣服,低调如何划得来。

    再次踏上飞机,她同夏彭年说:“公寓反正空置,我真想留下来。”

    夏彭年诧异,“宁做异乡人?”

    是的,在巴黎,没有功课,没有身份,没有权利,没有义务,没有王羡明,也没有夏彭年,可惜也无以为生。

    李平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她没想到,锦衣美食的时候,也会有生活压力。

    夏彭年以为她留恋欧洲的风光,笑道:“看到花都已经这么欢喜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更美的城市吗?”李平大奇。

    “自然有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相信。”

    “下次我同你去。”

    “是哪里?”李平好奇。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威尼斯的地方?”

    “啊,水乡威尼斯。”

    “威尼斯有种没落贵族金碧辉煌皆在褪色中的憔悴,一切只褪剩淡淡的影子,像将明将灭的灵魂,十分动人。”

    这么样的形容,李平却听懂了,怔怔地在心中回味。

    就因为她不是在西式商业社会长大,所以心特别静,感觉特别灵,才会仔细咀嚼夏彭年的梦呓。

    “下次一有空,我们就去。”

    “有无名胜?”

    “有。”

    “预先说给我听。”

    “讲出来就不稀奇了。”

    李平笑,“求求你透露一二。”

    夏彭年那里经得起她这样子软言相求,怔怔的看着李平,过半晌才说:“在威尼斯,有一条桥。”

    李平听到这里,嗤一声笑出来,“塞纳河上起码有十来条桥:新桥,亚历山大三世桥——

    “不,这条桥,有个特别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“叫什么?”

    “叫叹息桥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如何,”夏彭年笑,“与众不同吧。”

    李平深觉世界之大,无奇不有,十分神往,“没想到一条桥可以叹息为名,只知道以形为题的有九曲桥、玉带桥、七孔桥。”

    夏彭年但笑不语。

    过一会儿,李平瞌睡,握着他的手,盹着了。

    没有化妆,清纯的面孔看上去仿佛只有十多岁。经过数月相处,夏彭年在心中衡量一下,当初李平吸引他的是标致出众的外型,但此刻,更重要的是,他觉得她了解他。

    说得滑稽一点,那么多异xing朋友中,只有李平能够排除重重障碍假面掩饰,触摸到他的内心世界。

    从前,也试过打开心扉迎接异xing,她们也以破釜沉舟之心尝试过接触,都惨告失败。

    所以夏彭年迟迟不肯结婚,他心有不忿,自问是个易相处简单的男人,偏偏全世界的女人都把他当一只xing格复杂需索奇特的怪shòu,出尽百宝设陷阱来捕捉他。

    都没想到他有ròu身,这些年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弄得又惊又怕遍体鳞伤,几乎以为自己有什么毛病。

    幸亏碰到李平。

    她有罕见的天份,温柔地天真地自然安抚他寂寞的心。

    夏彭年冷笑自嘲:没想到吧,真诙谐,城内著名花花公子竟有一颗寂寞的心。

    他父亲自从去年动过手术,已呈半退休状态,事业的担子几乎全落在他肩膀上,只有李平是他可安歇的水边,他能够与她躺卧在青糙地上。

    一次李平问:“你是不是很有钱?”

    夏彭年老老实实的回答:“还要努力工作,怎么可以算有钱。”

    李平骇笑,“怎么样才能算富有。”

    他想一想,答不上来,“也许到拥有私人飞机与岛屿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李平忽然更正他,“不不不,也许是当你觉得足够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要留住这位可爱的人儿,唯一的途径是同她结婚。

    一纸婚书能够永久绑住她吗,她需要时间想清楚,他也是。

    每次度假,他都想躲到庐昂或亚维浓舒舒服服地消失,永远不再出现,但每次假期完毕,他又乖乖回到夏氏企业指挥如意。

    怪谁呢,谁会为他退出江湖而前哭失声?怪只怪夏彭年本人爱名贪利。

    他执起李平的手,轻轻吻一下。

    她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他新送给她的鸽子血红宝石,正沉着艳丽地暗暗闪光。

    她才是他的瑰宝。

    回到家,李平接到母亲的信,她进医院已经有好几天。

    夏彭年很关注这件事,“把她接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李平悲哀的抬起头。’

    母亲一直神经衰弱,遇事qíng绪会波动得很厉害,有点歇斯底里。

    来到李平身边,看见她过着这种不劳而获,名不正言不顺的生活,断然不会好过,只怕加深刺激。

    “不,”李平回绝。

    “那么我同你进去看她。”

    “不。”

    夏彭年俯身看着李平笑。

    李平觉得不好意思,对着夏彭年,她自然而然会生出无理取闹的意图。

    “闷是不是?”

    李平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我替你在公司里安cha了一个位置,下个月可以来上班。”

    “我?”

    “是的,你。”

    夏彭年永远有出人意表的安排。

    “他们会笑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谁说的,只有乡下人才笑人,我公司里面全是管理科学的顶尖人才,谁也没有余暇做无聊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但,我算是谁呢?”

    “你是李平。”

    “李平是谁?”

    “李平是推广部主管朱明智女士下的助理。”

    “朱明智小姐?”

    “你会喜欢她的。”

    “她会喜欢我吗。”

    “她会帮助你培养自信。”

    夏彭年了解李平。

    她有一只脚叉在过去的泥淖里,无论换上哪一双新鞋子,都觉得泥浆碍事,让她耽在屋里,yīn影日深,不如叫她出外吸吸新鲜空气。

第六章

    李平当下问:“我能做什么,接待员?”

    “李平,你要是坚持这么想,没有人能够帮你忙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朱明智会教你。”

    这几天李平去朝见朱小姐,一见面,就知道她们可以成为朋友。

    她就是李平羡慕的大都会女xing代表:漂亮、正直、智慧,能gān、果断、慡朗,没有任何后台,独独靠学问及努力做到这个地位。

    李平不由自主的崇拜她。

    也不是没有理由的,朱明智人如其名,在李平没有出现之前,她召集三十多个下属开过会议,半真半假的说:“我们有位新同事,下个月来上班,大抵你们都知道她的身份。这个烫山芋,我并不想接,但是不得不接,只得视为一项挑战。我要你们速速搞通思想,新同事在位期间,我不要听到一言半语有关她的闲言闲语,以免连累他人,即使不能成为她的朋友,也请听其自然。我个人的想法是:每个人都应该得到一个机会。”

    手下诸大小将领一律会心微笑。

    照说,像夏彭年这样的人,再宠一个女人,也该把她搁得远远的,公私分明。竟然把她放在左右,要朱明智培训她,可见已经着魔,无可救药。

    一向英明神武的老板居然行此愚着,犯此奇险,反而令他们觉得此举làng漫无匹,心一软,原谅了他。

    李平进到这间空气调节恒久维持在摄氏二十五度的办公室,有点怯意。

    朱小姐接见她,看到李平红花绿叶的套装配金色假首饰以及一双翠绿困金边的鞋了,便在心中暗呼,上主,我如何应付这个女子呢,她简直是个一人马戏班嘛。

    但是朱明智随即看到她谦卑的眼神及有礼有姿态,李平的身体语言传达清楚的讯息:她衷心愿意学习。

    朱明智中文虽然不大灵光,也不由得想起以貌取人,失之子羽这句谚语来。

    她决定给她一次机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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