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叹息桥_亦舒【完结】(9)



    可见得到的,也就不稀奇。

    卓救出来见李平之前,已经知道这个消息。

    是羡明亲口跟她说的,他邀请卓敏做伴娘。

    不知怎地,一向大方的卓敏坚决拒绝:“不,也许李平心目中有更理想人选。”

    几乎与王羡明不欢而散。

    他们终于要结婚了。

    “你会幸福的。”卓敏祝贺她。

    李平苦笑,“这种生活,与我的想像,真有一段出入。”

    卓敏说:“我们想像得太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传说——”

    卓敏苦笑,“我还是亲身经历过的呢,阿姨把我接了来做游客,要什么买什么,爱什么吃什么,只见此地人人衣着缤纷光鲜,言语幽默风趣,有用不完的jīng力,花不完的钞票……谁知是他们拿本事与xing命换来的,什么苦都藏在肚子里,现在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有没有后悔申请下来?”

    卓敏不回答。

    李平感喟,“在家里,我也是骄纵的大学生,人离乡贱,羡明一直以为我是吃蓄薯粉长大的。我们家繁荣的时节,才不是他可以想像的呢。”

    卓敏安慰说:“这一点文化距离,不难克服。”

    “你同他一般是广东人,自然这么说。”

    卓敏怕李平不高兴,连忙转移话题,“有没有打算学日文对你工作有帮助。”

    李平摇摇头,“一学,更仿佛打算在那里耽一辈子似的。”

    这也许是李平qíng绪最低落的一日,卓敏用尽多种方法,都不能哄得李平回心转意,她不禁也恼了,警告李平,要是再继续闹qíng绪,她就回家。

    这一下又轮到李平向她赔罪,闹半晌,时间也晚了,羡明出来接李平回家。

    卓敏看在眼内,说不羡慕是假的,羡明简直把李平当宝贝一样。

    羡明问李平:“她答应没有?”

    “答应什么?”

    “做我们的伴娘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提这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跟她说过,她不肯。”

    李平看他一眼,不搭腔。

    走到家附近的熟食铺,羡明说:“来,吃一碗你喜欢的汤团。”

    老板前来招呼.羡明说:“我老婆要一碗,我也要一碗。”

    老板笑嘻嘻走开。

    李平忽然拉下脸来,“王羡明,我希望你以后在人前不要那样称呼我。”

    王羡明从没见李平发脾气,怔在那里。

    “这种笑话怎么能随便说?将来整条街都以为我是你老婆!”

    羡明摸不着头脑.只得默默陪笑,心中嘀咕,最迟六个月后,也就正式注册结婚了,不是老婆,是什么。

    他埋头吃汤团,并不在意。

    李平气渐渐消了。她喜欢这简陋的食物,糯米搓成圆子,当中有一粒huáng糖,下在姜汤里,意外地甘香,李平吃得一颗不剩。

    肚子吃了,悲哀也就淡去。

    一个礼拜之后的周末,馆子里客似云来。

    李平忙着穿梭在店堂内外,趿着木拖,穿着和服,一身大汗,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,虽然尽忠职守,却深觉扮作日本妇女做迎送生涯再滑稽不过。

    但没有时间悲秋了,领班叫喝着叫她们快点动手,在这个城市里,顾客永远是对的,尤其当一桌四人食客结帐,数目往往是她们一个月的酬劳的时候。

    李平低头帮忙写单子,转到角落,趁无人看见,揉一揉酸痛的小腿。

    “李平。”

    有人叫她。

    李平如受惊的小鸟,连忙放下腿,挂上一个怔怔的笑容,向叫她的人。

    这会是谁?

    “李平,是李平吧.我相信没有认错人。”

    李平看住这位男客,一时摸不着头脑。

    “是,我叫李平。”

    “哎呀,”客人说:“你到什么地方去了,我直找了你半年。”

    李平心想,这人会是谁,为何声音又惊又喜,同她这样熟络?

    他略有点失望,“你忘记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阁下是——”

    他笑,用手指擦擦鼻子,“我是夏彭年,有没有印象?”

    夏彭年。

    李平想起来了。

    是他。

    自从工厂烧毁之后,连带把在该处发生的一切,包括人与事,都付诸一炬,化为灰烬,李平故意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,夏彭年三个字也自然淡却。

    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他。

    李平微笑,“原来是夏先生,一时忙,没认出来。”

    夏彭年还想说什么,领班的呼声传过来:“李平.李平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叫我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李平急急出去招呼。

    夏彭年知道这不是攀谈的时候,只得看着她离去。

    他返回座位。

    一桌四人,其中一位是他该晚的女伴。

    她正骄纵地说:“饭我不要了,留肚子吃绿茶冰淇淋。”

    夏彭年的思想早已飞出去老远老远,右手虽一亘拿着米酒的杯子,却一口也没有喝。

    女伴诧异的说:“酒凉了,换一杯,叫人再烫一烫。”

    另一位友人说:“那个女招待,可是日本人?像洋娃娃。”

    “我保证她是华人。”

    “叫过来一问就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大无聊了。”

    夏彭年听到最后一句,连忙帮腔,“来,吃东西,少管别的。”

    女伴听见,睨了夏彭年一眼,但又怕得罪他,不敢说什么。

    这一顿饭时间.夏彭年没有再说话。

    气氛渐渐冷落下来,各人都不明所以然,明明进来的时间,还是兴高采烈的。

    饭毕,夏彭年结帐,大家惯xing接受他的慷慨,也不同他客气。

    一齐走到门口,司机见到夏彭年,把车驶近。

    谁知夏彭年对司机说:“老王,把陈小姐送回家去。”

    那陈小姐愣住。

    另外两位朋友奇问:”夏彭年,这就散了,不是说好去听音乐吗?”

    夏彭年欠一欠身子,“对不起,我没有jīng神了,改天吧!”

    陈小姐委屈到极点,笑又不是,哭又不是,尴尬万分。

    夏彭年再三向她道歉,她也不想令他下不了台,因为希望他再来约会,于是只得接受安排,踏上车子,可怜乘兴而来,败兴而回。

    把友人打发掉.夏彭年将双手cha在裤袋里,在街上站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他终于找到李平了。

    比起半年前,李平的神态有点呆,眼神中那点不经意的佻皮褪了色,是因为折磨人的生活吧,夏彭年内心一阵炙痛。

    她在这个店里,做了有多久?

    半年前他们喝过一次茶,才计划进一步与她约会,却因要事到纽约去了一趟,两个星期后回来,竟然物是人非。

    他找到霍氏夫妇,两人只是推说不知,尤其是霍太太,一直暗示,李平早已超过二十一岁,她有身份证,无人能够gān涉她的去向。

    夏彭年失去李平的踪迹。

    他有种感觉,她也许会出现在一些声色场所,有意无意间,他寻了一站又一站,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,今天在一间饭店里与她重逢。

    在做这种吃苦的工作,可见她是自爱的。

    面孔经过化妆,艳丽得像假的一样,仿佛已经失去灵魂。

    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李平。

    那件小小洗得略为发huáng的白衬衫呢,还有那条活泼的花圆裙,都扔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
    吃茶那日,她穿着件紫衣,领口的荷叶边被风一chuī,会得娇嗲地翻过来贴住她的脸,那双眼睛,有些慵倦,带点不耐烦,显然不在乎夏彭年是什么人,也不稀罕他有什么企图。

    夏彭年从来没有被如此冷落过,是以印象深刻。

    他看得出霍氏夫妇并不钟爱这位外甥女儿,他们甚至不屑利用她来换取好处,当务之急,是要摔甩她。

    他们成功了。

    夏彭年这次可再也不会放李平走。

    他回到日本馆子,客人已散了一大半,问准柜台打烊的时间,便在附近喝啤酒。

    不可思议?连夏彭年本人都觉得了。

    他密切注视着腕表,熬到十一点半,索xing站到店门口去等。

    一边厢李平正换下和服,穿上便服。

    王嫂问:“羡明今天来不来接你?”

    “他说东家有事,两部车都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等我一等,我们一起走。”

    李平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这时领班进来说:“李平,有人找你。”

    她一怔,同王嫂说:“我去看看是谁。”

    走到门口,她看到夏彭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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