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蔷薇泡沫_亦舒【完结】(17)



    我向她们点点头。

    我的假期显然结束了,我问:“几点钟的船?”

    “九点正。”

    我到浴间洗了一把脸,对牢镜子苦笑。

    她们替我担起行李,我跟她们出去。好象一个犯人被押上路,甚至不给我机会与亲人道别。

    客邮轮叫维多利亚号,我被安排在头等平衡舱中,非常舒适,但即使象我这么爱享受的人,也不觉得有什么快乐可言。

    我踱到甲板去,栏杆上站满游客,她们抛下七彩的纸带,好让送船的亲友接住。

    我麻木地看着他们招手喊叫名字,一切都与我无关,船还没有开动,我已经想念占姆士。

    他喜欢的旧歌叫“只为了你”,恐怕还是他父母恋爱时期的流行曲,男歌手诉说一千样事,都是为了他的女友:没有她,太阳不会升起,没有她,音乐不再悦耳,没有她,生命亦无意义,一切一切,莫不是为了她,现在再也不见如此缠绵的歌词了。

    随着这首歌,我曾与他在“莉莉白”号上跳舞,他的舞跳得出奇地好,人出奇地温柔,除了慢舞,他还擅长森巴。

    他也曾告诉我,他父母分chuáng,而且不同寝室睡觉。

    两个睡房中间有一扇门,随时打开了中门喊过去说话……我为此笑得前仰后合。

    我们相识的日子并不长久,但我从来未曾与老史这么投机过——老史!

    我悚然而惊。

    老史还在我的公寓中等我呢,等我回去嫁他。

    他等了好多日子了,这个老实可爱的人,想到他,我只觉歉意,也许姻缘真正到了,我们应该结婚了。

    还有大姐,大姐会听我的苦水,想到这里,不禁有丝安慰。

    等船正式开航,我却病倒了。开头一位晕船,但睡的是平衡舱,没有这个可能。船上的大夫来瞧过我,给了药,奈何我的热度总是不退,睡得腻了,披件外套,站到桌球室去看人家打球,撑不住,又到图书室坐下。

    整艘船象一间酒店,应有尽有,不同的是我与外界完全隔绝,真是好办法,我喃喃念:真是除去我的好办法。

    一星期后,我身体康复,却仍然虚弱,站着甲板上看泳池里的孩子嬉戏,儿童们永远玩得兴高采烈。

    就在这个时候,天空传来轧轧声,我抬头一看,只见一辆军用直升机向我们这边飞过来。

    孩子们抬起头迎接直升机,兴奋地叫嚷摇手。

    船上的水手奔出来挥动指挥旗,很明显,直升机在甲板上降落。

    我扯紧外衣,螺旋桨带动的劲风chuī得我头发飞舞,我象其他乘客一般地有点惊惶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
    直升机停定在甲板上,孩子们围上去,机舱里跳下几个穿军服的人。

    其中一个人大叫:“宝琳,宝琳。”

    我呆住了,张大了嘴。

    占姆士,这不可能,是占姆士。

    “占姆士——”我不由自主的举起手臂挥动。

    “占姆士,我在这里。”我双腿完全不听大脑指挥,发狂地奔着过去。

    奔得太急,我绊倒在地上,着实地摔一跤,伤了膝头,占姆士过来扶起我。

    我不顾一切,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他。

    “宝琳。”他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前。

    “占姆士。”我说不出话来,千言万语都噎在心中。

    占姆士终于赶来与我团聚。

    我大为感动,不能自己,他将我接上直升机,结束了我在维多利亚号上面两星期来的生活。

    在旅程上我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,不发一言,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不用说,我也懂得他经过些什么挣扎。

    我轻轻问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他微笑,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我们连夜乘飞机赶到巴黎,我只懂得跟随他,我要做的也只是跟随他。

    出了飞机场有车子等我们。

    我认得巴黎,车子驶往市区,到达福克大道一所公寓,他拉着我的手下车,保镖仍然跟身后。

    我俩步入公寓大堂,按电梯,到达六楼,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站开。

    一个美妇人站在一扇古色古香的门外等我们,见到占姆士便张开双臂与他接吻拥抱。我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,一头金发洒满了双眉,穿件黑色吊带裙子,皮肤如羊脂白玉一般,那种颜色真是一见难忘。

    她浑身没有一点首饰,仪态却玲珑七巧,身材略嫌厚重,但份外xing感。

    占姆士拥着我肩膀上前,他说:“这是我的宝琳。”

    “宝琳,”那美女说:“我听占姆士提起你已经长远了。”她的眼睛是比碧绿的,犹如两块翡翠。

    占姆士说:“宝琳,这是我的表嫂,他们口中的那个著名的百老汇金女郎。”

    我想:呵,原来是她。

    她微笑,“你听过我的故事?我丈夫的亲人对我真是侮rǔ有加。”伊的容貌,使人想起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大画家鲍蒂昔利所画的维纳斯。

    我目不转睛的看牢她,她亦凝神注视我,我俩拉着手。

    她终于点点头说:“怪不得占姆士要为你着迷,你象是传说中的东方倩女。”

    她引我们进公寓。

    占姆士有点匆忙,“梵妮莎,我将宝琳jiāo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梵妮莎点点头,“占姆士,你放心,我与菲腊会得好好照顾她。”

    我有一丝惊惶,“占姆士,你去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占姆士似有难言之隐,他痛苦地转过脸。

    梵妮莎微笑说:“不要紧,宝琳,他只是去打马球。是不是,占姆士?他快连这个自由都没有了,女勋爵不喜欢运动呢。”

    占姆士对我说:“宝琳,我立即会来看你,有需要的话,告诉梵妮莎,你可以相信她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这话,也不多留,急急就走了。

    我非常彷徨,静默地坐在一张丝绒沙发上。

    梵妮莎倒给我一杯酒,我接住。

    她说:“喝杯雪莱酒,你会好过一点。”

    gān了一杯酒,窝才有心思打量梵妮莎所住的公寓:真正装修得美奂美轮,全部巴洛克式设计,饰金装银,水晶吊灯,欧洲十八世纪家具,琳琅的小摆设,一架黑漆镶螺钿的大屏风前是酒柜,玻璃瓶子中装着琥珀色的酒,在阳光中映到丝绒墙纸上去。因为公寓房子到底比较狭小,那么多jīng美华丽的东西挤在一起,显得不真实,象是舞台的布景,古怪得可爱。

    梵妮莎放下酒杯,笑了,“都以为这是我主意,将屋子打扮成这样,而实则上是菲腊的品味,如果你去过他们的‘家’参观,你会发觉他们那里更象旧货摊古董店,几百年前祖宗留下来的杂物与规矩,无论管不管用,都堆山积海的搁在那里,他们有的是地方,有的是遗产,啊,真可怕。”

    我耸然动容。

    梵妮莎说下去:“菲腊是皇位第十八位承继人,你的占姆士是真命天子,宝琳,我真同qíng你——我的日子已经够难过,不知受过多少委曲,何况是你。”

    我不响,只是苦笑。

    “听占姆士说,他用直升机把你载回来?这简直跟打仗差不多了呢,”梵妮莎笑,“于是你感动了,是不是?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:“我相信他对我使了真感qíng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梵妮莎问:“你累了吗?要不要来看你的睡房?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,“我不累,请陪我说话,请求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心中惊怕?”梵妮莎问我。

    我又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占姆士对你好不好?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,他需我陪伴他,但是我们又没有时间,开头是很美妙,那时候——”

    梵妮莎接上去,“那时候你不知道他是占姆士皇太子。”她dòng悉一切,她是过来人。

    “那时候我们尽qíng玩耍调笑谈天,正如一般qíng侣,享受很高,现在……现在你追我躲,前无去路,后有来兵,因不知事qíng如何结局,我俩十分悲哀。”

    梵妮莎轻轻说:“下个月他要结婚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占姆士叫我令你开心。”她说道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我将杯中的雪莱酒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梵妮莎坐到我身边来。

    梵妮莎的神qíng就象一只猫,那种汲汲的呼吸,洋妇特有的体臭,她也不例外,一应俱有,长长的睫毛一开一合,犹如两只小小的粉蝶,我迷茫了,象做梦一般,也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,身不由己的尚要做下去,现在握来到这个地方,这个女人与我有同样的命运,伊坚持要照顾我。

    但我qíng愿此刻在我身边的是大姐,我多么需要她的一双耳朵,她只要温言替我解释几句,我便有无限的窝心。

    梵妮莎说:“占姆士叮嘱我,叫我令你不可与任何人接触。”说得很温柔,但语气太权威了。

    我不言语。

    “宝琳,我与你,也可以说是在一只船上,我们做人呢还是小心点好,皇后陛下是一个jīng明厉害的角色,占姆士这次也真的为你犯了天条,”她非常诚恳,“我也不知为什么要帮着你们对付她,也是因为夙仇,想对她还击,然而爱是无罪的,别太悲观,宝琳,占姆士会抽空来看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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