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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紫荆_亦舒【完结】(7)



    子盈也笑了。

    “一下子中、英、法语全学会啦。”

    “妈,寒窗二十载,怎会是一下子。”

    吃饱了,子盈想休息。

    司机送来大盒子衣物,原来是一件缀星星亮片的灰色网纱晚礼服。

    穿上了一定像小公主,可是与子盈的气质不合,不穿呢,势必得罪父亲。

    “子盈,有电话找你。”

    母亲正搓牌,子盈把电话接到房里。

    “子盈,是我,小乔。”

    是有这么一个人,从前也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在太平洋另一端。

    有什么事呢?

    “子盈,我这边好凄清。”

    子盈好言安慰:“是比较清静,其实,我喜欢北美洲。”

    “唉,要什么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让子茵教你用互联网看中文报。”

    “我跟朋友到边境赌场散心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好,人太杂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同友人来往。”

    “子茵子照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他们很喜欢老师同学,十分习惯,我水土不服皮肤过敏,想回娘家。”

    “放假带子茵他们回外婆处也好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只想到加州迪士尼乐园。”

    子盈陪笑。

    “你父亲好吗?”

    “他很忙、很起劲,开销大,不得不用功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我找他数次,秘书说,他到上海去了,你可有他私人电话号码?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。”

    张小乔叹口气:“我相信你,子盈,你不会说谎推搪。”

    “你jiāo朋友要当心,凡事以子茵子照为重。”

    “子盈,你倒是似我的长辈。”

    子盈挂上电话,有三分唏嘘,冷宫生涯不易挨。

    电话铃又响。

    咦,还没说完话?

    “子盈,我是子函,家居生活如何?”

    “明天打算看报找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帮老爸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与爸爸的作风格格不入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标准的香港小生意人,跟他可以学到许多伎俩。”

    “是,你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正考虑,公司偏偏又加薪。”

    “佩服,佩服。”

    “妈妈好吗?代通知她,汇款未至。”

    “她正搓麻将,你别搔扰她。”

    “请她一次汇一季零用钱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又不是没试过,结果你跑到夜总会请全场人喝香槟,三天花光光;还有一次请全班到阿士本滑雪,信用卡追到香港。”

    他一味陪笑。

    子函就是这点好,他爱笑。

    阿娥这时进来说:“子盈,司机在楼下等。”

    “我得赴宴去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喂喂喂。”

    “老板不是才加你薪水吗?若不,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司机来早了,子盈匆匆梳妆,正不知如何打扮,一位小姐拎着化妆箱上来。

    阿娥说:“我的外甥女阿韶,手艺不错。”

    子盈如获救星,坐下来让阿韶化妆。

    阿韶看过晚礼服,心中有数,用闪烁粉底薄薄抹了一层,再在胸肩擦些gān粉,抹淡粉唇彩,前后15分钟,大功告成。

    阿韶递过镜子:“满意吗?”

    子盈称赞:“好极了。”

    阿韶帮她梳头。

    那女孩有双异常乖巧的手,头发到了她手里,立刻听话,她把子盈的头发梳拢,再拨乱,加一只小小钻冠做装饰。

    子盈笑:“哗,太漂亮了,我都不敢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程小姐本来就长得秀丽,不过不喜打扮。”

    刚好母亲经过走廊看见。

    “子盈,这是你?”

    子盈笑答:“是,妈妈。”

    王女士不住点头:“有希望有机会有曙光了,或可趁今晚认识男朋友,玩高兴点。”

    子盈笑:“树高千丈,叶落归根,做妈妈的一定要女儿速速嫁人,养儿育女;否则,事业成功,做到总统,也没有幸福。”

    阿韶低头笑。

    她收拾好化妆箱,放下名片:“程小姐,有机会再用我,或推荐我。”

    “呵,一定。”

    阿韶轻悄地离去。

    阿娥问:“手艺如何?阿韶不爱读书,看到数理化就头痛,但一双手还灵巧,同我一样,喜做粗活,许是家族遗传,她父亲去年回上海开了一家馆子,叫‘吴越人家’,我们也是河南人。”

    子盈想一想说:“做事业形象设计及化妆师,绝非粗活,少些天分不可。”

    阿娥笑:“子盈真会说话,将来,哪家公司有大型时装展览之类,介绍给阿韶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留意。”

    子盈拉起裙脚出门去。

    司机看见她,一怔,连忙低下头。

    子盈取笑:“可是不认得了?”

    司机不敢多话,把车驶往中银大厦。

第二章

    一路上子盈悠闲地看风景,塞车,她也不介意。呵,这都会从来不缺乏的是人cháo,人挤人,人叠人,人踩人,一遇红灯,斑马线上挤满了苍白疲倦的人,低头疾走,cháo水般涌来又涌去。

    换了旗帜,照样热闹。

    子盈说:“请扭开收音机,我想听那种公众打电话到电台骂人的节目。”

    立刻有愤怒的声音传出来:“紫荆花多难看,漫山遍野,贱过烂泥,是一种野花,又不香,为什么要选这种花当市花?”

    子盈心想,人人有发表意见的自由,多好。

    又有人打电话进去辩驳:“长山坡上才好呢,象征港人生命力qiáng劲。我们不是温室小花,你可知紫荆花叶又称聪明叶,我少年时将它夹在书本中当书签,希祈变得聪明。”

    主持人说:“今日要找一株紫荆树,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,像影树的红花一般,都在城市消失了。”

    车子停在中银大厦,这是程子盈最喜爱的大厦之一。世上设计如此jīng美的建筑物寥寥可数。

    有人迎上来:“程子盈?”

    子盈打量这个高大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他展开笑脸:“我叫郭印南,今晚负责招呼你。”

    都安排好了,多周到。

    电梯一直升上七十楼。

    一进宴会厅,子盈便看到清晰的夜景:东边是著名的鲤鱼门灯火,西方有青马大桥银光照耀,北方九龙半岛如在眼前,子盈觉得置身天堂一般,不禁轻轻呵的一声。

    她的男伴也点头说:“确是难得一见的夜景。”

    场内妆扮标致的年轻女子很多,但程柏棠一眼认出女儿,迎上来说:“印南你带子盈参观。”他笑不拢嘴。

    高戈穿一件黑色晚礼服,打扮得体。

    她显然是熟客,伸手指一指摆设:“这一只是清乾隆青花龙纹尊,那一只是云彩釉金花富贵瓶,由国家文物局鉴定,都是奇珍。”

    子盈微笑,轻轻说:“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资产,是她的人民。”

    高戈一怔:“是,是。”

    那郭印南在一旁也听见了,立刻对这浓眉大眼的女孩改观。

    亮丽纱裙与钻冠底下,有着清澈的灵魂。

    这时,公关部有人迎上来:“程小姐,你的座位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我与家父程柏棠一起坐就很好。”

    公关小姐有点为难。

    程柏棠立刻说:“子盈,去跟舅舅坐。”

    高戈羡慕地看着子盈。

    子盈知道这个座位由母亲悉心经营,却之不恭,只得上座,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子盈身上。

    子盈不出声,微笑着坐到舅母身边,舅母与她闲谈:“毕业了,留下来工作吧……”

    众人窃窃私议:“那漂亮女孩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是xing尧兄亲姐妹的小女儿程子盈,十分宠爱,刚自英伦读完建筑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岑兄,你的建筑公司还不快去罗致,切莫走宝。”

    “喂喂喂,是我先看见这位英才。”

    顿时半真半假地争个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那一边子盈连晚宴主题是什么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一桌冠盖熟口熟面好像从前都在电视新闻片中见过,彼时牛津腔十足卷着舌头一本正经说胡语,今日又忙着讲普通话及上海方言,原班人马,真没想到适应能力如此高超,子盈无比钦佩。

    舅舅有事,先走一步,子盈回到父亲身边。

    程柏棠踌躇满志,谈笑风生。

    高戈轻轻说:“子盈,来,去补粉。”

    子盈根本没有粉盒,也只得跟着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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