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绝对是个梦_亦舒【完结】(21)



    程真说:“我不觉我穿得差。”

    “那当然——”

    “别越描越黑了,”程真温和地说,“去,我要准备行李,那里已经下雪。”

    程功再拥抱她一下离去。

    程真浑身酸软,有恍若隔世的感觉。

    年轻真好,打一个转,就叫两个中年男子神魂颠倒,争相献媚。

    不是很久之前,程真也还做得到,后来觉得对事业毫无帮助,反而是项阻滞,故不弹此调。

    打真军那么多年了,一样站得住脚,不屑扮狐媚子。

    她留下地址,傍晚就乘飞机往东部。

    她感激程功救了她。

    程功不是不可以选择董昕的,董与曾同样愿意,可幸程功讨厌有前妻的男人。

    比起她,程真暗暗惭愧,她明知孙毓川有妻室,却仍然勇往直前。

    这使她更加要急急躲到纽芬兰去。

    算一算时间,抵达圣约翰,约是第二天清晨。

    太阳刚升起来,她要乘三小时车才能抵达目的地。

    公路沿海,看到的是浩瀚的大西洋。

    程真幼时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孩子,贪玩贪吃,对功课不大在意,进步得很慢,读小学时,常考尾三名,一年级小同学看着地球仪,会大声随老师手指之处读出太平洋、大西洋、印度洋,程真茫然不知所措,统共不知是啥东西。

    她沉迷于人鱼公主的遭遇、快乐王子的悲惨结局。

    老师并不喜欢她,程真记得教师们宠爱一个大眼长睫会得说“爸爸自瑞士带来这副皮手套给我”的女孩,她聪明伶俐,成绩很好。

第八章

    直到去年,程真仍然不服气地与董昕说:“他们看到天才而不认识,活该他们现在要自报上读到关于我的消息!”

    程真见过那女孩,现在当然成年了,眼睛仍然很大,可是人胖了,双眸不再亮丽,在政府机关工作,职位不算高。

    这是大西洋勾起的往事。

    世俗目光也在进步中,已经懂得欣赏比较特别的人与事,否则程真不会成名。

    天气寒冷,并没有下雪,程真不敢怠慢,她穿得很厚,全身滑雪装束,加一件连帽子羽绒长大衣,仍然担心吃不消。

    一路上她沉默,公路上乘客不多,互相问候jiāo谈,程真用围巾蒙着面孔,露出一双黑眼睛,当地游客与华人不多,司机以为她是印第安土著。

    到了旅舍,设备简单,却也齐全,程真休息了一日,第二天随一只小型渔船出发到海中。

    渔船主人是两父子,辛劳竟日,一无所获,风霜面孔沉默而苦闷。

    回到旅舍房间,程真依然有dàng漾的感觉,她感喟以后吃鱼不敢吃剩làng费,原来捕鱼这样辛苦。

    她没有睡好。

    一阖上眼便听见董昕的话:“我余生感激你。”

    真没想到有人那么急于要离开她。

    追求的时候,也不是不出过力的,这一部分程真已经不愿意去回忆,好汉不提当年勇。

    清早,她到码头去看渔夫作业。

    远处风景是深深浅浅的灰色,一层一层萧杀的雾纱,揭来揭去,依然浓浓密密。

    这同西岸繁华明媚的都会有天渊之别。

    程真独自坐在码头上。

    顽皮小孩在她身后恐吓地叫:“鲨鱼!”

    她笑着转过头来,“太冷,没有鲨。”

    真的冷,双脚如搁在玄冰之上,寒气由足底xué道升上,很快循环全身,抵达脑袋,叫人牙关打战。

    怪不得程功恳求她到巴黎逛时装店。

    这是她前半生最长的假期,要毫不留qíng地把它糟蹋掉。

    下午四时许就日落,暮色四处合拢,程真想到童年时在儿童乐园看到的故事:夜之女神把一块深蓝色丝绒拉过天空,罩得大地严严密密,漆黑一片。

    她站起来回旅舍去。

    转身,朦胧中只看见有一高大人影挡在她身前,程真吓一大跳。

    那人轻轻对她说:“鲨!”

    程真不敢哭,怕眼泪会在脸上结冰。

    连忙低下头,“你是怎么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程功把地址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希望你嫌烦,不再来见我,又希望你不嫌其烦,找得到我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你在地面,总会见面。”

    他与她并肩走回去。

    “你到了多久?”

    “中午就看你坐在码头上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要等那么久才招呼?”

    “你是风景一部分,我正好欣赏风景。”

    程真微笑,“人活着就是为着耳朵要听这等好话吧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你高兴,我会讲更多。”

    进入旅舍,店主诧异,同程真挤挤眼,表示“追到此地,实属难得”。

    在房间炉火边,二人除下外套。

    程真总共穿了好几层衣服,除之不尽。

    每除一层,使人觉得她原来那么瘦,最后还剩一套凯斯咪衣裤及一件丝棉背心。

    程真笑,“这堆衣服足十公斤。”

    房间的墙壁是一条条原木,小小窗户外有鹅毛飞舞,呵下雪了,典型北国风光。

    孙毓川把外套搭在椅背上,跑到炉火边坐下。

    程真说:“我到楼下取晚餐,听说今晚有牧人馅饼及椰菜猪ròu碎卷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都好,饥不择食。”

    说也奇怪,没走到厨房已经觉得香,捧着食物奔上楼去,两人大快朵颐,都觉得平生没吃过如此可口的馅饼。

    接着还有香浓甜的咖啡,程真说:“虽死无憾!”

    孙毓川有同感:“做人其实多简单,我们这帮城市人都被宠坏了,以致需索无穷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到渔村来体验生活,回家之后,起码一年间会太太平平过日子。”

    孙毓川黯然,“至多一个月,又故态复萌,为名利权势烦恼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得对。”

    孙毓川看着她,“你真赞同我所说每一句话?”

    程真温和地说:“你远道而来是客,我自然尽力敷衍。”

    他微笑,“假使我俩正式在一起呢?”

    程真一愣,立刻郑重地说:“我俩没有将来,永远不会上起共同生活。”

    孙毓川意外地抬起头来,炉火窜动使他脸色yīn晴不定。

    “我擅长许多事,人际关系却并非其中一环,两人在一起,不论同居或结婚,立刻要开始面对开门七件事及众多帐单,有什么意思?我已有一次经验,非常厌倦害怕,不希望再卷入第二次关系,请你做我客人,有缘千里来相会,不必改变现状,我会感激你。”

    这是真心话,讲完之后,用手掩住脸。

    “可是我希望你长伴我身畔。”

    程真笑,“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个人,我脾xing急躁,我工作沉闷,不是出差就是埋头苦写,好几小时不讲一句话,你不会喜欢那样一个人长伴身边。”

    孙毓川不语。

    “而你平时,相信亦忙得不可开jiāo,终日开会应酬,家人难以见你一面,让我们维持现状,直至你认为厌倦,何必把好好的我俩bī成一对夫妻。”

    “我己提出分居要求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你在生活上的私人选择,与我无关。”

    孙毓川沉默良久。

    程真恳求:“你了解吗?请说你明白。”

    孙毓川笑笑说:“我仍然想与你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明白!”程真失望。

    “我追不上你,我是老派人。”

    “不,你只是没在感qíng上吃过苦。”

    孙毓川讶异了,“我此刻就在吃苦。”

    程真感动了,就在这时候,有人敲房门,“程小姐,你女儿及朋友来找你。”

    程真吓一跳,看着孙毓川,“你要不要避一避?”

    孙毓川但然笑问:“我为什么要避?”

    程真登足,“有外人,不方便,你且躲一躲,这是为你好。”

    孙毓川仍然笑,“我藏到衣柜还是chuáng底?”

    外头已经传来程功的声音,“妈妈,你在房里?”

    程真悻悻然,“躲到大地岛也还来找我,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一边把门打开。

    门外站着程功及汤姆曾。

    程真只得为他们介绍,结果程真发觉尴尬的只有她一个人。

    他们三人大方地颔首招呼,汤姆自动取过饮品走到炉火边座位取暖。

    程真质问女儿:“为何披星戴月赶了来?”

    “我们有话要说,不知你什么时候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既来之,则安之,有话请直说。”

    “汤姆的意思是,他可以让步,但不希望我读建筑,七年太久,他盼望我转系。”

    程真一听,抬高声线,“汤姆曾,人过来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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