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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墙会说话_亦舒【完结】(4)



    哎呀,安真蓦然想起,不知忻家搬往何处。

    车太太摊摊手,“要准备搬家啦。”

    “仍然在山上找吧,方便安真上学。”

    安真感激不已,也许,芝兰所欠缺的,就是父母这一份关怀,忻氏夫妇自顾亦难。

    “山上租金贵。”

    谁知车先生笑笑说:“谁说租,趁早买下来是正经,地皮会一年比一年值钱。”

    他们母女放心了。

    “你去同忻家说一声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……”

    “太太,我们只能顾自己,近半年他们也没jiāo房租,我都不打算追讨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黯然,“也只能这样。”

    安真咳嗽一声,“芝兰可否暂住我们家……”

    这次连车太太都摇头,“安真,她对你没有好影响。”

    安真不出声。

    她看着母亲把业主收楼的消息告诉忻家,忻太太却意外地沉着,只“嗯嗯”地应着,彷佛是别人的事,又似苦恼已够多,再多一件亦无所谓。

    安真从露台看出去,同母亲说:“业主是打算拆掉重建吧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没有回答她,她正聚jīng会神研究新居间隔。

    马逸迅在课室外等安真的次数渐多。

    有时手上还拿着安真爱吃的三色冰淇淋。

    “搬到什么地方住?”他挺关心。

    “是一幢叫福宁台的大厦。”

    “咦,就在我家附近,我住福庆楼。”

    安真倒有点高兴,但她仍然舍不得缆车径。

    “等等,冰淇淋溅到鼻尖上了。”

    安真?腆地笑,她以为马逸迅会用手帕替她揩掉,谁知那小马做了一件令她惊怖战栗的事。

    他忽然趋近她,伸出舌头,把她鼻尖上那点奶油舔去。

    安真只觉一丝麻痒,似被蛇咬似,忍不住尖叫起来,扔下冰淇淋以及书本笔记,发疯似狂奔回家。

    跑到一半她痛哭起来,一时不敢见母亲,用锁匙开了二楼大门,进洗手间,把鼻子狠狠的洗了又洗,直至通红,然后,坐在那张旧沙发上发呆。

    可怕,马逸迅撞了邪,竟像野shòu般冒犯她,她还一直把他当好人。

    出了一身热汗的安真渐渐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她忽然听见极轻俏的咕咕笑声。

    安真霍地站起来,“是你吗,芝兰,你一直在这里?”

    她逐间房间找过去,但二楼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纯是她的幻觉,不是有人嘲笑她,抑或,是墙会说话?

    又隔了一会儿,安真才走上三楼回家。

    车太太看见她,诧异地问:“你到什么地方去了?马逸迅把你笔记本子送回来。”

    安真犹有余悸,“他走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稍坐一会就告辞了,”车太太微笑。

    “非常有礼,伯母前伯母后,十分关心你。”

    安真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我问了他几句,他家里三兄弟,两个哥哥都是专业人士,父亲是建筑事务所东主,母亲是真理女中校长,虽然是广东人,却不算高大。”

    哗,短短几分钟把人家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安真咬牙切齿的说:“求学时期,我不会jiāo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轻轻说:“留意一下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先努力功课。”

    “女孩子做书虫也不好,喂,安真,我同你说话,你想到什么地方去?”

    笔记里夹着一封信,用英文书写,措辞流利,不愧是高材生,他一味致歉,并且要求安真给他一次机会,他以后一定守礼。

    但是,他也陈qíng:“是你那俏丽天真似幼儿般神qíng使我qíng不自禁,想来,是我未能克制诱惑之故,我一向理智,人人说我品学皆优,不知为何这次失态,乞请原谅。”

    安真把信撕掉。

    她知道母亲时时来搜她房间,做得颇为含蓄,主要是看她有无吸缰类,万一看到这封信就麻烦了,她是否原谅他倒全是另外一回事。

    安真找到芝兰,把心中烦恼尽诉。

    芝兰只是笑,笑完又笑,像是听到世上至好笑的事一样。

    “安真,你好象只比我小九个月。”

    安真愕然,“这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她指着安真,“你的内分泌同八岁女童毫无分别,奇哉怪也。”

    安真气结,“依你说怎么办才是?”

    “他很喜欢你,想趁势吻你一下,也属平常。”

    安真怒不可遏,“我看错了他。”

    芝兰又笑,“一时也与你讲不通,你别小题大做,明日见了他,

    处之泰然,也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告诉教务主任。”

    “拜托你!”芝兰笑得滚倒在旧沙发中。

    她好似浑无烦恼。

    “芝兰,你们家打算搬到什么地方去?”

    她毫不在乎摇摇头,“不知道,过一天算一天。”可是声音里有一丝外人听不出的凄惶。

    “芝兰——”

    “安真,我们且说些开心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芝兰,别忘记到福宁台来探访我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个好地名,安真住在福宁台,于是福寿康宁。安真,你是前生修过的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芝兰,近日你说的话我都不太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,不要紧,不影响我俩友谊。”

    “芝兰,为什么这阵子不见甄子谓?”

    “航空公司调他到星马工作,三个月后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与他——”

    芝兰忽然趋到安真身边,轻轻讲了几句。

    安真听完,十分震惊,用手掩住嘴,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
    芝兰微笑,“所以,只有你还是孩子。”

    天色渐渐暗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车炳荣特地出去买了张报纸,放在桌子上,笑着与

    妻子说:“现在要叫他简老板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他创办的报纸吗?”

    “我已向报档订阅,一定要捧场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说:“啊,叫港报。”

    “看不出一个文人有那样的魄力,安真,记得简先生吗?送武侠小说给你那一位。”

    安真过去打开报纸,第一版新闻图片惊心动魄,安真本来在吃早餐,一块包硬是哽在喉咙咽不下去。

    新闻图片中漫山遍野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,被军装警察似狗般追赶,抓上警车,奇是奇在有大量普通市民送粮食给这批难民,他们抢到包就往嘴里塞,叫人心酸。

    车太太哎呀一声,握紧丈夫的手。

    车炳荣低声说:“幸亏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副刊有简先生亲笔撰写的招牌武侠小说,叫做《玉剑痕》,安真如获至宝,立刻拜读起来。

    车先生指着报纸,哈哈大笑,“我有个名人房客。”

    在学校斜坡上,马逸迅朝安真追上来。

    安真犹有余悸,“不要走近我!”

    “安真”,他垂头丧气,“你听我讲。”

    “我讨厌你。”

    同学们听见呼喝声,纷纷转过头来看个究竟,马逸迅只得看着车安真走开。

    安真躲得男生远。像他们身上有恶xing传染细菌,同时,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,于是更加慎于言行,穿中xing服装,不施脂粉,目不斜视。

    一星期后的一天,放学回家,听见哭声。

    安真知道忻先生已经辞世。

    在旁人眼中,病人挣扎了那么久,吃尽苦头,到最后,皮色蠛冢焦痕处处,惨不忍睹,能够解脱也是好事,可是当事人孤苦无依,不得不哀哀痛哭。

    忻芝兰一个人坐在梯间发呆。

    安真跑过去坐在她身边,芝兰把头靠在好友肩上,她轻轻说:“记得吗,九岁时,我们时时坐在简先生门口谈天。”

    “简先生会给我们吃果仁巧克力。”

    “我多土,不知果仁好吃,竟当核那般吐出来。”

    芝兰终于拥抱着安真痛哭。

    车太太探头到梯间,“芝兰,请过来一下,我有话同你说。”

    车太太斟杯热可可给芝兰,安真递上热毛巾给她抹脸。

    车太太轻轻说:“车先生会帮你办事。”

    “麻烦车伯伯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必客气,我与你母亲谈过,她决定回乡,也难怪她,她对这个城市没有好印象,离开伤心地,去投奔亲戚,好过孤零零一个人,听她说,你不愿跟她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照顾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芝兰,年底这所房子要jiāo还业主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下个月我家要搬走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个人住这里方便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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