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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岸阳光充沛_亦舒【完结】(6)



    司徒还独身,身在异乡为异客,有什么好做,三个月下来闷得山穷水尽,回来到底有班朋友吃吃喝喝,聊天说笑。

    这时司徒的矛头指向宜室,她嗔曰:“你都不写信给我。”

    宜室失笑,“信还未到你人已经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打电话呀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号码,小姐,你真会作弄人。”

    司徒连忙写下号码,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就说:“别告诉别人。”

    好像很多人急着要追寻她的下落似的。

    宜室摇摇头。

    她才不会这样,她做事最有计划。

    三日两头叫人接了又送,送了又接,到最后,朋友暗暗叫苦,只怨:“唉,又来了。”

    要走的话,就在那边安居乐业,一家人相依为命。

    人各有志,千万别对任何人说:“怎么,你们还没办手续呀,告诉你,明年三月可能有重要事qíng宣布,届时恐怕如何如何。”一副先知模样。

    宜室伸伸腿,从容不bī地轻轻打个呵欠,走得太早也没意思,现在恰恰好。

    只听得有一位女友说:“我为的是孩子们——”

    另一位回应:“孩子有孩子的世界,不见得一喝洋水,一踏洋土,个个变成贝聿铭、王安。”

    “不应有太多幻想。”

    “到了那边,生活一定打折扣。”

    “问题是几折,七折还可忍受,五折就见鬼了,我不去。”

    不会的不会的,宜室想,住下来了,打理园子,重入厨房,乐趣无穷。

    哪些人适合移民,哪些人不,实是非常明显的事,只要尚知支持她,一家人到哪里都可以安居乐业。

    “宜室今天为什么不说话?”

    宜室连忙欠一欠身,“我在听你们的高见。”

    话题转到外国的居住环境上去。

    “最讨厌那种打开门一道楼梯的小屋子。”

    “啊那是镇屋,占地不多,售价相廉,邻居大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半连接洋房比较好。”

    “也不灵光,有一幢公共墙,不过是夹板造的,jī犬相闻,老实说,隔壁吵架听得见没问题,当然免费娱乐,自己的动静传过去nüè待别人,就不必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当然,而且地皮要大,孩子有地方玩耍,不然巴巴的跑外国去gān吗。”

    宜室忽然cha嘴,“这样的房子,也不便宜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指哪个埠?”

    “温哥华。”

    “西区的高尚地带,普通一点要三十多至五十余万不等,超级豪华,一百万也有。”司徒回答她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这么贵?”

    “列治文区便宜得多。”

    有人吐吐舌头,“我还以为三五万一间。”

    “早十多廿年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听说还在涨,给新移民抢高的。”

    宜室轻轻说:“这一代移民同老前辈不可同日而语。”

    司徒笑,“怎么同,彼时祖先拖着猪尾前往金山,今日众人带着金山前去投资。”

    宜室说:“也别太叫外国人另眼相看了才好。”

    司徒接着说下去:“你知不知道,海关特派员工接受专门训练,把名牌衣物特色搞得一清二楚,打起关税来,万无一失。”

    宜室从来没听过这么鲜的新闻,睁大了双眼。

    只听得有人抢着说:“我有位亲戚,还被请到黑房去搜身呢,吓坏人”

    司徒紧皱眉头,“温哥华海关不好过。”

    “嗤,才怪,三藩市最难,夏威夷第二,第三才轮到你本家。”

    宜室苦笑,都是最多华人出入的地方,你说难不难为qíng。

    “我们这一帮人,先成为财经专家,再学做移民专家,水准之高,其他城市无法比拟。”

    宜室说:“但是我一向喜欢宁静平凡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我如果有百万加币退休金的话,我也喜欢,谁爱留在这个功利社会天天鬼打鬼。”

    宜室笑。

    大家也都笑,一顿茶吃到此时为止。

    这三两年来,全人类坐下就谈这些,兜来兜去,还是回到原来话题。

    本年度盛行什么大前提,各人心中有数。

    宜室习惯开启信箱,方才上楼。

    一只象牙白长方型信壳在等着她。

    信封上用英文写着汤宜室小姐收。

    宜室的心一跳。

    呵这信壳这字迹她太熟悉了。

    只是没想到有人居然十多年的老习惯不变。

    她把信拈一拈,这次里面说些什么?从前她收过上百封这样的信,有时只有一句话,没头没脑像“我看到月亮便想,在温习的你,也沐浴在同样月色下,便觉幸福”。

    后来那人却把这些信全要了回去。

    少女时的宜室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,来得太容易了,便以为往后机会多着。

    但没有。

    都没有人再懂得写信了。

    小琴来开门。

    “谁的信?”可见这信壳有多瞩目。;宜室把信收进手袋,她不是个新派的母亲,她希望她可以答:“我旧qíng人的信”,但英世保算得是qíng人吗,她们年青的时候,恋爱就是恋爱。

    英世保那样大胆不羁,也一直视汤宜室为矜贵的小公主,并没敢越礼。

    故此làng漫美好的感觉直延伸至今日。

    宜室小心剪开信封,抽出信纸,英世保是那种仍然用自来水笔的人。

    宜室,他写,侧闻宜家说你或可能来温哥华长住,方便时当可与我一聚。

    附着卡片地址。

    用了两个可字。宜室直觉上有种dàng气回肠之感。

    “回来了?”尚知探头进来。

    宜室吓一跳,转过身去。

第三章

    “谁的信?”

    “旧qíng人。”宜室一吐为快。

    尚知马上咧开嘴笑。

    “不相信?”

    “算了吧,你知我知,汤宜室根本没人追,捏造什么故事。”

    宜定为之气结。

    尚知走到她身边端详她半晌,“老了。”他下结论,“再也变不出花样来了。”他吻了爱妻的手一下,施施然走出房间。

    宜室看着尚知的背影,他即使长到五十岁,也还是个愣小子。

    宜室把信放过抽屉里,过一会儿,又取出来,撕成八片,把碎纸扔掉。

    她不能解释为何要这么做,又觉得反应过激,忽然认为在一封无关重要的信上花那么多时间十分不值,站起来,推开椅子,便扬声叫小琴。

    小琴出现:“是,妈妈。”

    “过来我身边。”

    女儿就是这点好,大到这样,宛如小大人了,仍然可以依偎怀抱。

    小琴等着母亲吩咐,但宜室没有出声,过半晌,她才说:“手续办好的话,便要与你退学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心理准备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要学中文吗?”小琴喜孜孜的问:“一向最怕背书。”

    宜室一怔,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,可见有许多细节有商榷的必要。

    以前见女朋友嫁了洋人,生下混血儿,又住在外国,却苦苦bī那huáng头发的孩子读上大人、孔乙己,便觉得好笑,现在,她要不要小琴放弃中文?

    宜室终于答:“你父亲是教育家,问他好了。”

    宜室不担心小琴,但瑟瑟呢,将来这孩子势必完全不懂书写阅读中文了。

    宜室一阵惘然。

    晚上,李尚知安慰她,“人家批不批你做外国人还是悬疑,平白先cao了心,多划不来。”

    他学了乖,没把他与三叔之间的对白抖出来。

    宜室在chuáng上转个侧,“你想不想去?”

    “你去哪里,我便去那里。”尚知回答得很简单。

    宜室很了解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每隔一段日子,李尚知便代表大学外出开会,他一走,宜室便惘惘然,拿了手袋忘记锁匙,老像少了什么似的,晚霜也不高兴擦了,电视也不大看,晚上与女儿胡乱睡了算是一天。

    感觉非常难受。

    待尚知回来,问起他,也一样,无心开会,只看着表想回酒店打长途电话。

    最后宜室不得不感慨地承认,他俩算是恩爱夫妻。

    每次尚知都说:“我永远不再会一个人旅行。”

    但公事公办,宜室的工作也不轻松,她不是常常拿得到假期跟着走。

    宜室忽然说:“委曲你了。”

    尚知一怔,“话从何来?”

    “要你从头开始找新工作,”宜室笑,“不过,李尚知教授一定不输给外国人。”

    尚知觉得宜室有时天真得似一个小孩子,不禁暗暗叹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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