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艳阳天_亦舒【完结】(16)



    只听得邓甜琛轻轻问:“可要召开记者招待会,一次过回答或声明不会回答任何问题。”

    从心微笑,“政府有无规定私人事件必须jiāo代清楚?”

    “当然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恕不多讲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邓甜琛喝彩。

    “你也赞成?”

    “这年头愿意不说话的人愈来愈少。”

    从心喃喃说:“不说话的女人。”忍不住神经质地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“像不像个戏名?”

    “为何那么多人说个不停?”

    “宣传呀,世上没有好宣传或是坏宣传,宣传就是宣传,都希望红起来,或是红一日两日、一月两月也好。”

    从心叹息一声。

    邓甜琛说下去:“英雄不论出身,美国新晋民歌手珠儿不久之前还住在一辆福士车□,无家可归,成名之后,身家亿万,穿华服戴珠宝做时尚杂志封面。”所以商业社会那样重视功利。

    从心忽然说:“这条路不对了,我们不是回家去吗?”

    邓甜琛答:“怎么回家呢,守满记者,到朋友家暂住一晚可好?”都事先安排好了。

    “那位朋友是谁?”从心镇定地问。

    邓有点尴尬,“温士元。”可是从心只点点头。

    车子往山上驶去,不久到一间小洋房面前停住。

    有人迎出来,正是温士元。他替她开车门,“燕阳,要是你不愿意,我立刻送你到酒店。”

    从心只是答:“没问题。”反正处处为家。

    他松口气,请从心进屋。

    从心转头说:“我真怕王小姐不高兴。”

    又一次,温士元像是忘记世上有王书娴这个人,“谁?”

    “你的女朋友王小组。”

    “她,呵,我的朋友即是她的朋友,她会明白。”

    从心看□他。

    她不相信世上有那样大方的女子。

    温士元双手cha在口袋□,只是嘻嘻笑。

    小洋房布置得十分雅致,墙上挂□多幅彩色缤纷的抽象油画做装饰。从心走过去细细欣赏。

    温士元在一旁介绍:“大建筑师勒卡甫亚尔的作品;我自十年前开始收集他的油画,他大部分作品在东京。”

    从心坐下来,温士元斟一杯汽酒给她。

    从心说:“你懂得真多。”

    “要是你愿意的话,我可以与你分享。”

    从心不语。

    “你喝的香槟叫克鲁格,有时候,克鲁格不标明年份,因有声名保证,所有这个牌子产品都是香槟之王。”

    从心却抬起头来困惑地问:“你背□女友招待别的异xing,难道一点不觉羞愧?”温士元不出声。

    从心轻轻说:“哗,人心叵测。”

    温士元想申辩:“我──”

    从心笑笑放下酒杯,“我倦了。”

    穿□极细高跟鞋子走了一晚,不知多累,她到客房沐浴。在热水莲篷下她静静思索,电光石火间,豁然大悟。她立刻里上大浴袍跑出浴室去找温士元。

    他在书房听爵士音乐。

    从心笑□说:“我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他转过头来,“明白什么?”

    他看到出水芙蓉似的她,不禁呆住,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,她也是穿□大浴袍,此刻的她额角还点缀□亮晶晶的水珠,他从未试过这样qiáng烈需要拥有一个异xing,不是逢场作戏,他想与她长相厮守。

    温士元觉得迷惘,他咳嗽一声,“明白什么?”

    从心伸出袖子抹去额上水滴,笑□走近一步,“根本没有王书娴这个人是不是?”

    温士元退后一步,“哎呀,你真聪明,被你猜到了,我们无意欺骗你。”

    从心反而高兴,她不想一个好心女子有所误会。

    “王书娴是家母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从心既好气又好笑,“为什么要创造这个人?”

    温士元答:“都是智泉的意思,他向我借公寓,可是怕你不肯住在男人家□,所以说是一位小姐香闺,本来无事,偏偏我好奇,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叫jīng乖聪明的李智泉这样尽心尽意,所以来查看。”他搔□头皮,面孔涨红。真是一对活宝。

    “王书娴在电话的留言,那声音属于邓甜琛可是?”

    “燕阳,你真耳尖。”

    从心说:“没有这个人,我反而放心。”

    温士元补一句,“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从心调侃:“你也是什么?”

    温士元答不上来。从心转身回房去,肥大的睡袍不可以看到她身段美好的轮廓。

    温士元瘫痪在安乐椅中,一夜不得好睡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他起来进厨房找咖啡,看见她jīng神奕奕坐在玻璃桌前看报纸吃早餐。

    “早。”从心说。

    “你早。”他坐到她对面。

    从心穿□温士元的白T恤牛仔裤,腰间用一条宽皮带,十分俏丽。

    他喝一口黑咖啡,“我早上最丑一面都叫你看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,什么都来不及了。”

    他没想到她还有幽默感,笑得几乎落泪。

    “报上说什么?”

    她给他看。娱乐版全部都是燕阳彩照及燕阳语录。

    “燕阳促华人抚心自问,团结为上。”

    “美人胸怀大志,劝华人切莫互相歧视。”

    “燕阳身世成谜,竟夜失踪。”从心掩上报纸。

    “你看,本市又多了一个名人。”

    从心轻轻说:“我有一个请求,请神通广大的你帮忙。”

    “咦,终于当我是朋友了,好,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去乡间探访婆婆。”

    “啊,我马上替你安排,最快今日下午可以出发。”

    从心没想到会那样方便,惊喜jiāo集。

    她也没想到温士元会亲自陪她去。

    从心问:“智泉不是说回来?他到了没有?”

    温士元笑,“那么大一个人,还会迷路不成,我们先做了重要的事再讲。”

    从心认为他说得对。

    稍后,邓甜琛提□一件小小行李上来jiāo给从心。

    “□边衣物日用品够三天用。”

    “足够了,我去看到婆婆就回来。”

    在路上,从心平静地把身世告诉温士元。他恻然。

    温士元不认得孤儿,他的朋友与同学,全部是同父母作对的好手,需索无穷,从不觉羞愧,成日板□面孔,要这个要那个。

    他沉默了,原来世上不幸的人那么多。

    司机阿忠送他们到从心祖居,所谓乡间,只在城市边陲,才大半个小时路程。

    从心有点激动,紧紧握□拳头。

    看到熟悉的小路,她下车小跑步般奔向祖屋。

    温士元跟在她身后,幸亏平日也有运动,否则别想跟得上。

    到了屋子前面,从心发觉天井一切都是旧样子啊,像是她上午需开,傍晚又回来了。

    她扬声:“婆婆,婆婆。”

    门虚掩□。她推开门。

    一个年轻妇女正在屋内,抱□婴儿,听见声音抬起头来。从心看到陌生面孔,呆住。

    少妇笑问:“找谁?”

    从心有不吉之兆,“我找信义婆。”

    “啊,周婆婆已经去世,现在我们住在这□。”

    从心呆住,眼前一黑,她看不清事物。

    温士元一听,心中暗暗叫苦。

    片刻,从心问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
    “你是周婆婆什么人?”少妇说。

    “孙女。”从心说。

    “她约半年前病故。”

    少妇站起来,走到一只橱前,拉开抽屉,取出一叠信,“这些都是寄给周婆婆的信,你拿去吧。”

    从心接过信,低头一看,信封上全是她自己的笔□,周从心写的信,由周从心来收,多么怪异,信□夹□汇票、照片、盼望、亲qíng,原来全部没送到婆婆手上。

    从心往后退一步,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少妇怪同qíng她,“你可是去了海外工作?”

    从心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你不用内疚,周婆已经老迈,听说,一日她坐在天井的藤椅子上晒太阳,久久不动,邻居来推她,她已经不在了,这是天大的福气。”

    可是从心双手簌簌地抖,眼泪一直落下。

    温士元取出手帕给她。

    这些日子来,从心没有哭过,无论多大的挫折屈rǔ,身体何等劳累,她都死忍下来。

    这一刻,实在忍不住了。

    她奔出屋,一直跑上山坡,走到大槐树下,蹲在树根,抱头痛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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