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她在调侃我们。」
「我爱你,结球。」
「我也是。」
他俩依偎著细语。
「足够结婚吗?」
「在这样的良辰美景,我们不谈杀风景的话题。」
「你说得对。」
原本以为可以跳到天亮,但是医院急召姚伟求医生。
姚说:「有病人大动脉破裂内出血不止。」
「快走。」
「你呢?」
「我自己叫车子。」
「我不放心。」
「别噜嗦,病人等你纳命。」第六章
凌晨,他的电话来了。
「自三岁读幼稚园起我就希望做医生,刚才,把病人腹部打开五公分,找到破裂动脉,fèng合止血,四十分钟救回一命,立竿见影,非常有成就感。」
结球微笑。
他又说:「我爱你,结球。」
但连他自己也知道,这不是痴迷的爱,而是尊重的爱。
第二天下午,他来接她往飞机场,他送她一件他穿过的毛衣。
她知道他的意思,立刻套在身上,毛衣仿佛还有他的体温。
他轻轻说:「毋忘我。」
在机舱里,邻座是一位老太太,旅程还未到一半,已经呕吐。
结球照顾她,取出私家寿眉茶叶,请服务员泡了扶她喝下,又把座位让出,给她躺一下。
她自己跑到经济舱后座去。
有人走过来说:「谢谢你,林小姐。」
结球抬头一看,是个年轻人。
他解释,「老太太是我祖母,刚才我睡着了,她竟不叫醒我。」
「举手之劳,何足挂齿。」
「她好多了,叫我道谢,称赞你难能可贵,不但不嫌她,还照顾周到。」
结球只笑不语。
「我叫程育龄,这次专程陪祖母到长岛定居。」
结球点点头。
飞机遇着气流,服务员请他返回座位。
他说:「林小姐,你坐我的位子。」
结球不反对,与他jiāo换。
老太太握住她的手。
结球轻轻说:「还有几个钟头就到了。」
老人睡了一觉,醒来吃了半碗面,jīng神好得多,可以坐起来。
年轻人亦返回看视祖母。
快抵[土步]了,老人告诉结球,她三十二岁就做寡妇,守大三子一女,现在有孙儿八名,曾孙七名。
她说:「没想过再嫁,先夫待我太好,无人可以代替。」
年轻人笑着补一句:「先祖父是第一批铁道工程师,留学英国。」
老太太所说「无人可以代替」这几个字叫结球震动,她们那个年代,感qíng上一切以好与不好代替,无非都是命运。
她们不懂得花巧的言语像热爱狂恋痴心迷醉,只是说:他对我极好。
他去后她在感qíng上已没有遗憾。
飞机降落,年轻人给结球一张名片。
他这样说:「纪裘,有空联络。」
他自英文拼音翻译出来的中文名字错了,但是结球没有更正他。
她没有寄舱行李,只手提一只大袋,不消一刻钟便出了海关。
袁跃飞在等她。
他穿著件黑色长身皮大衣,戴墨镜,本来就英俊的他此刻像一个到荷李活发展的功夫片明星那般夺目。
她笑看迎上去。
他替她接过行李,「你瘦了。」十分怜惜,紧紧拥著她肩膀。
在该一刹那结球知道,他对她的感qíng完全升华,此刻他对她只像好兄弟。
她觉得宽慰。
他开一辆MB小跑车,结球一看,摇头说:「我不坐敞篷车,日晒雨淋,太吃苦。」
他一按钮,神乎其技,软车篷在三十秒钟内罩妥车厢。
「请,殿下。」
在车上,他谈的不是公事,而是思讯。
「思讯告诉我,你要正式领养她。」
「呵,她同你说了。」
「这样大事,为什麽不先与我商量?」
「面对面讨论岂非更好,她对你怎麽说?」
「她非常乐意,喜极而泣。」
结球喃喃,「可怜的孩子。」
「结球你要三思。」
「你不赞成?」结球讶异,「我以为凡是对思讯有益的事你都会踊跃同意。」
「你是领养她做女儿。」
「正确。」
「你怎麽生得出这么大的女儿。」
「何必计较细节,领养手续未必通过。」
「带著这么大的女儿,你怎麽嫁人?」
结球笑了,「阿袁你真可爱,外表超现代,打扮得像电子游戏机里杀手般造型,但是内心婆妈,挣担心友人的归宿。」
他讪讪地不出声。
这是一个yīn天,二月天,出奇寒冷,若不是穿著姚医生的毛衣,恐怕会打冷颤。
「那小医生仍在追你?」
阿袁也提起了姚。
结球笑笑,「不过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。」
「是吗,」他冷笑一声,「叫他游泳过来见你他都肯。」
结球看看窗外。
不知怎地,她几次来纽约,都是这种天气,两年前跟王来开会,汇报在华设厂研究结果,一连五天,亦这样yīn灰,不见天日,满地泥泞。
那时她已发觉王是街头战士,在大街小巷穿cha,悠然自在,知道结球喜欢美术,带她四处逛,肚子饿,争取时间,吃街边热狗。
结球记得她一时间看了许多艺术品,兴奋过度,一时不能消化,整夜失眠。
结球垂下了头。
「在想什么?」
她揉揉眼,「只是累。」
在现代美术馆,她看到奥利维蒂厂在七十年代初出产的一台叫「qíng人」的手提打字机,大红色,设计可爱。
她叫他看。
他笑,「这叫打字机,私人电脑未发明之前,全靠它了。」
「可是,它不能与外界联络。」结球困惑。
「彼时连传真机尚未发明,也没有无线电话。」
「哗,所有现代设备都彷佛在最近十年面世,从前怎样过日子?」
他告诉她:「岁月比较悠闲,qíng侣可以有时间到郊外喝茶,沙滩漫步。」
结球说:「是,像电影《金技玉叶》般qíng怀。」
过两日,他们要走了,他送她一盒礼物,相当重,打开一看,是那架叫qíng人的打字机,以及一卷原名《罗马假期》的录影带。
她十分惊喜,「你自什麽地方找到?」
他只是笑。
那台打字机,至今放在书房做装饰品。
这时,阿袁把车停好。
「咦,」结球说:「回办公室?」
「当然,先见一见令群。」
「是。」
结球梳好头发,抹一下口红,吸进一口气,挺胸收腹。
袁跃飞大力拍她背脊,她故意呛咳数声。
往日的俏皮及斗志彷佛回来了。
周令群看到结球,眉开眼笑,立刻带她巡视公司。
美国人见到这般阵仗,也暗暗佩服,但是又有三分茫然,这些Chinks竟进化到这种地步了,只见一个明艳的女主管带著一对金童玉女似助手,步伐整齐,穿高雅深色西服,英语说得比他们还准确,身量长相比他们高大英浚挖苦漫画中令西方人怀念的,拖辫子伸长脖子吊梢眼的华人何在?眼前的是新品种,浓眉大眼高鼻梁,动辄引用英美管理宝鉴+术语,叫他们震惊。
结球的小办公室可以看得到著名的佳士拿大厦。
一名红发儿靠著门框讪笑说,「你们那里也有高楼大厦吗?」
结球转过头来,诚恳地说:「是占士奥可林吧,你祖先可来自爱尔兰?如果我问起一个世纪前当地洋山薯失收引致大饥荒激发移民cháo之事,是否属於挑衅呢?大家在同一家公司办事,不如先把事qíng做好,且慢斗嘴,你说是不是,来,我再自我介绍,我是结球,你的好同事。」
她伸出手来。
那占士像顽劣儿被班长逮著似,涨红面孔,半晌说:「你说得对,球,我太幼稚。」他与她握手。
结球微笑,「也许,你只是想激起我注意,好请我喝咖啡?」
占土大喜,「行吗?」
「待我们安顿下来再说吧。」
「有什麽帮得上手的,随时叫我。」
「谢谢你。」
他看著她一会儿,一声不响转过头出去了。
本来说是报到,结果留到下午六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