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镜花缘_亦舒【完结】(24)



    她轻轻叹息一声,她还没来得及与任何人发生深切的感qíng,没有人会真正记得她。

    短暂的生命,飞逝的欢愉……

    林之洋终于失去知觉。

    她真没想过自己会回来。

    她睁开眼皮之际只觉qiáng光刺目,重重呼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可是耳畔立刻听到欢呼:“醒了醒了。”

    声音却是陌生的。

    之洋张开嘴,才发觉嘴角搭着管子,噫,她在何处,这是怎么回事?前尘往事,渐渐归位,看样子她是回到现实世界里来了。

    她不耐烦地挣扎,“时珍……教授……”

    那声音说:“我马上去叫你朋友。”

    之洋张开双眼,“你是谁?”

    “我是当值看护。”

    之洋双目焦点聚拢,她看到一张年轻漂亮笑容灿烂的面孔。

    是,她在一间医院里。

    之洋大奇,怎么会把她送到医院里来了?

    “发生什么事?”

    看护说:“你忘了吧,你吸入过多麻醉剂昏迷,幸亏你好友发觉得快,把你送进医院急救,彼时你已神智迷乱……”

    什么,嘿,冤枉她吸毒!有李时珍这种朋友,谁还需要敌人。

    “不不,”之洋急急挣扎说“还我清白,我并无吸食麻醉剂。”

    看护把她接回chuáng上。

    这时有人说:“林之洋,你怎么可以叫朋友如此担心!”

    之洋立刻静下来。

    这分明是苏志聪。

    之洋先是心头开始发暖,然后,四肢的筋脉也一条条打通,血液也全部循环流通。

    她结结巴巴地说:“苏志聪,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一张朝气勃勃英俊的面孔趋到病chuáng边,“之洋,你一定要戒除药瘾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瘾君子!”

    “我没说你是。”

    啊回来了,真好,一切都实实在在,可与人拌嘴吵架。

    之洋问:“时珍呢,教授呢,我昏迷了多久?”

    “不久,才三天三夜而已。”苏志聪语带讽刺。

    “帮我联络时珍。”

    “时珍来看过你,她忙极了,她需要照顾父亲。”

    “教授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教授在实验室遇到意外,虽无大碍,却要在家中休养,时珍正陪着他。”

    之洋松下一口气。

    看护走开去请医生。

    苏志聪趁这个机会轻轻说:“告诉我你只是一时兴起贪玩。”

    “我根本没有服食毒品。”

    “很好,之洋,答应我你以后不会碰那个玩意儿。”

    “我应允。”

    苏志聪似放下心头一块大石。

    他是真关心她。

    之洋问,“我可以出院吗?”

    医生进来听见“哼”地一声,“你倒想,起码留院观察六个月。”

    “三天。”之洋讨价还价。

    医生说:“你可知道你身体机能几乎完全停顿,新陈代谢率迹近不存在,脑部活动奇突,做过扫描,呈不规则跳跃,林之洋小姐,用通俗语说一句,你简直魂离ròu身,如今平安归位,可算奇迹。”

    之洋当然知道。

    所谓灵魂,其实是脑部活动,亦即是思想。

    她的思想被教授的机器拘捕,险些回不来。

    之洋背脊的冷汗又涔涔而下,她呼出重浊的一口气,松弛在chuáng上。

    “你起码还要休养三五七天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工作——”

    苏志聪在一旁说:“可以放心,已代为告假。”

    之洋这时才发觉病房里放满鲜花。

    “这是谭小康带来的,她探望过你两次,这是人事部同事,那是电脑部……”

    “让我与时珍讲几句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通知她,只要拨得出时间,她一定会来,你且莫忙,好好休息是正经。”

    之洋叹一口气。

    过一刻,之洋的父母也来了。

    可能是误会之洋吸毒,自bào自弃,故此神色冷淡,见她无恙,便匆匆离去,算是礼数已尽。

    之洋有点失望,可是缘分前定,勉qiáng不得,连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间讲的,都是人缘。

    之洋非常心急想联络时珍。

    可是经过一番扰攘,她已经累了,只得闭上双目休息。

    苏志聪回家休息去了,白色房间只剩之洋一个人。

    她的右手被苏志聪握住一段颇长时间,如今还觉得暖和,之洋疲乏地微笑。

    忽然之间,身边的电话响了,之洋惊醒,轻轻按下钮。

    “之洋!”

    “时珍!”之洋十分欢喜。

    “我明天一早来看你,再同你详细谈。我此刻实在走不开。”

    “先回答我一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教授无恙?”

    “他回来了?”

    “同你一样,他已返家。”

    之洋松口气,她要知道的,就是这句话,

    她翻一个身,侧卧,睡着了。

    大抵已经在病chuáng上睡了几天,成为熟客,所有仪器管子被除脱,更觉舒服,一下子睡熟。

    醒来之际,是因为听见有脚步声,天刚亮,房内尚漆黑一片,这是谁?

    之洋睁开眼睛,看到时珍站在窗前。

    朦胧间她以为又在做梦,不,这不是时珍,这是娄嘉敏,她一定会责怪林之洋没好好照顾李梅竺。

    之洋嚅嚅地说:“对不起,我能力有所不逮。”

    那身形转过头来,“之洋,你醒了。”

    的确是时珍,在曙光中看到她十分疲倦憔悴,可是也掩饰不住喜悦。

    她走过来,把脸伏在之洋胸前,“如果你有什么事,我会内疚一世。”

    之洋微微笑,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,说来听听。”

    时珍斟一杯水,喝一口,坐下来,回忆说:“那一次,你用那具仪器才十多秒钟,已呈异状,忽然握紧拳头,面色痛苦,额角出汗,接着青筋绽现,浑身颤抖,我急得魂不附体——”

    时珍掩住脸,犹有余怖。

    之洋本身反而诧异了,她不知道那时她ròu身起了那么大的变化。

    “我想关掉仪器,可是不知键钮在何处,立刻想到拉掉cha头,截断电源,可是到那个时候才发现机器附自动发电设备,不受外界影响,啊,可怕极了,之洋,你已开始痉挛,我打掉你头上配件,可是你并没有醒来,我——”

    之洋抬起上身,“你怎么样?”

    时珍颓然,“我铤而走险,我用一把凳子,砸烂了机器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天,教授的结晶!”

    “然后,一切静止了,你像睡着一样,我只得立刻把你送医院。”

    “并且讹称我服毒过深昏迷。”

    时珍大大不悦,“我从来没说过那样的话,那是医务人员自行得到的结论。”

    “一切已经过去了,”之洋安慰她,“我们活该,我们不该私自把教授的仪器当消遣品。”

    可是时珍脸上那一抹忧虑不去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,时珍,说给我听。”

    “之洋,”时珍的脸趋近,鼻子几乎碰到之洋的鼻子,“你可记得那些梦?”

    之洋小心翼翼抬起头回忆一下,“我记得。”

    “连细节都清晰?”

    “是,何故?”

    “你听我说下去。”

    “好,时珍,请讲。”

    “护理人员赶到,把你送上救护车,我随同一起到医院——”

    之洋cha嘴,“你真够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别打断我好不好?”

    之洋噤声,看着时珍抹了一下额角的汗。

    “一个多小时后我回到家中,一开门,看见父亲坐在电脑荧幕前阅报。”

    之洋听到这里在病chuáng上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时珍慌乱间忘了教授的思维也困在机器之内,破坏机器对他可能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。

    “他怎么样?”

    教授放下报纸,笑道:“时珍,你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时珍当时惊喜莫名,“父亲,你无恙?”

    接着,教授叫时珍过去,“你看,今日的报纸怎么会是十一月一日?日子印错了。”

    时珍看着父亲凌乱如麻白头发以及一脸胡髭,温和地问:“应该是何月何日?”

    “应该是九月十日,抑或十一日?”

    时珍心中惊疑不定,可是试探地问:“你出门旅行去了,个多月未曾阅报。”

    教授却笑,“我几时出过门?”

    时珍呆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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