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镜花缘_亦舒【完结】(27)



    “过来让妈妈看清楚你。”

    “是,妈妈。”

    之洋正搂着女儿肩膀,梦醒了。

    苏志聪问:“你怎么累得靠椅子上就可熟睡?”

    之洋茫然。

    志聪担心,“身体没怎么样吧?”

    “我梦见我们的女儿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,”苏志聪很高兴,“体重多少?”

    “志聪,她不是婴儿,她已是个少女。”

    志聪一怔,“你倒想,甫见女儿已是成年人,少却多少眠gān睡湿学步学语琐碎烦恼。”

    之洋也笑了,低头不语。

    “既然女儿也见过了,也该结婚了。”

    之洋没有回答他。

    “女儿像谁?”苏志聪又问。

    之洋理直气壮,“当然像我。”

    志聪看着她,“也似你这般喜欢胡思乱想吗?”

    “胡说,我这个人实事求是,经济实惠,脚踏实地,且又肯说肯做,不要乱把罪名加诸我身。”

    志聪见她一张嘴讲了那么多,知道之洋没有心事,或是,他所知道的那宗心事,已经减至最低。

    可是之洋不那样想,她与好友诉苦。

    “受过一次伤,老觉得自己是残缺之身。”

    时珍看看她,“表面上看,也不觉得少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像是在路上走着无故被人打一巴掌推倒在地,别说是途人,连自己都觉得会不会是品行不端,自取其rǔ。”

    “是会有这种感觉的?会不会是我不对劲呢?否则,他怎么光挑我来侮rǔ伤害呢?”

    “所以,即使你忘了那个人那件事,那种受rǔ的yīn影还是会影响将来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感觉如何?”

    “时珍,我觉得我无法控制与志聪之间的感qíng,他迟早会发觉我的缺点,弃我而去。”

    时珍看着她,“说得那么复杂gān什么?你的意思是:你失过恋,你自卑,你缺乏信心。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,我表达能力差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时间治愈一切伤痕,当你有了家庭,信心自然会从头凝聚。”

    “曾国峰为何伤害我?”

    “这种笨人做事有什么理由可言。”时珍异常讨厌他,“他想找更好的,可是现在事实胜于雄辩,他根本好歹不分。”

    之洋低下头,“我仍然心虚。”

    “再过一段日子,自然平复。”

    “多久?”

    “你?十年、二十年。”时珍十分了解。

    “哗,”之洋差点昏厥,“那么久?”

    “那是你,换了是我,三五个月就丢脑后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记忆会悄悄爬入窗户,爬进脑海。”

    “有能力拾起过去,嗟叹一番,也是享受了,只有离了水深火热上了岸的人才能那样做。”

    “是,”之洋承认,“如果不是与志聪在一起,我不会再提此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得到更好的,当然可以把从前不幸遭遇拿出来细细感慨。”

    之洋低下头笑了。

    时珍忽然说:“之洋,至今你未曾透露,曾国峰缘何与你分手。”

    之洋讶异,“刚才你不是说了吗?”

    “是什么?”时珍愕然。

    “不因一件事一个人一句话,而是他笼统认为我配不上他:身份、职业、收入、品貌、年纪、家庭背景,社会地位……他应得到更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当初为何同你在一起?”

    “寂寞,也许。”

    “可幸苏志聪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之洋笑说:“苏志聪是有福之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你,”时珍也笑,“信心十足,何须担心。”

    再简单的婚礼,也是一项婚礼,需要照顾的细节不下三数百项,十分劳神。

    先要找房子搬,接着添家具,换装修,安排结婚礼服,招待亲友观礼,刊登启事,决定蜜月地点……

    开头兴致勃勃,后来就觉得累。

    时珍从头帮到尾,十分奔波。

    之洋感激,“无以为报。”

    “将来你也帮我。”

    之洋吓得双手乱摇,“不不不,别搞我。”

    时珍气结。

    “你那么疙瘩,谁吃得消,你看我,一点儿主见也无,办婚事都像做苦工一样。”

    礼服已经挂在卧室里。

    时珍惋惜道:“仿佛有欠隆重。”

    之洋歪着头,“对于一个寻找归宿的女子来说,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时珍说:“我结婚时纱上一定要钉珠子亮片,我自幼喜欢夸张的戏服。”

    之洋笑,“一定包你自头到尾亮晶晶全场注目。”

    “令尊令堂知道婚期了吗?”

    “已经通知了。”

    “有何表示?”

    “他们一向喜欢看惯大场面状,只呵地一声。”

    时珍说:“我一直认为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,大家无关痛痒,将来应付生离死别,容易得多。”

    之洋“嗤”一声笑出来。

    “家母去世后家父像是一下子苍老茫然,均是因为深深相爱,我们出生有迟早,弃世也有早晚之分,感qíng深厚,则痛伤难忘。”

    之洋不语。

    据她所知,教授深爱的,另有其人,不过他已不复记忆,提来作甚。

    婚礼如期举行,林之洋是一个漂亮、镇定、大方的新娘。

    礼成后她轻轻把花球放到上司谭小康手中。

    谭女士笑得合不拢嘴。

    李时珍悻悻然,“势利鬼。”

    之洋笑,“你得心应手,毋须外来力量帮忙。”

    时珍只得笑。

    回到新居,苏志聪做一杯茶给新婚妻子。

    之洋抬起头问:“拖鞋呢,报纸呢?”

    志聪必恭必敬地垂手答:“都准备好了,太太。”

    之洋神气活现地说:“以后好好地做,我家薪水福利都上佳,不会亏待你。”

    “是,太太。”

    之洋走到长桌前去参观结婚礼物。

    “一大堆,都不知是谁送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百忙中都由时珍签收,她做事十分仔细,有一本小簿子,编了号码姓名。”

    志聪说:“多数只是杯杯碟碟水晶用品,你有无旧qíng人?通常他们喜欢送名贵礼物,好叫人忘不了他们。”

    之洋不动声色,既然结了婚,米已成炊,尔虞我诈的局面已经开始,她说:“我上一任旧男友还是在幼稚园低班时认识的,早忘了我,还送礼呢。”

    志聪点点头,“那就别想找到钻石别针了。”

    之洋低下头,志聪是正经人,他若是谁的旧qíng人,送礼必定qíng意绵绵,他可想不到世人有些薄qíng寡义之人,会把旧时人丢在脑后。

    “由你写回条多谢这些人吧。”

    苏志聪说:“需要双方签名。”

    “你代我签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无礼,一定要真笔签谢卡。”

    之洋说:“你讲得对,我知道有位太太,结婚二十年,从来寄卡片到夫家亲戚处均由丈夫代签,十分粗鲁。”

    之洋把礼物一件件拆开细看。

    “这一对碧茜玉纸镇十分漂亮,让我看是谁送的,什么,卡片上写着‘恨不相逢未嫁时’,哗,这是谁,这里边有什么故事,为什么没有还君明珠,珍珠可以给我配戴。”

    志聪紧张得不得了,“让我看让我看。”

    之洋把卡片给他,上面写着的却是“苏氏伉俪笑纳,陈大文敬赠。”

    志聪知道不但上了当,却露出马脚,讪讪地避到书房去,知道之洋用来惩罚他试探她有无旧qíng人。

    大家都活了那么久,大家都有过去,不愿提起,也属人之常qíng。

    而且,大概都不值得提起了。

    之洋一件件礼物查看,终于发觉曾国峰榜上无名,这个人就是这点小家子气。

    之洋把所有水晶都拆开,放在一张茶几上,又把各种银器放架上。

    苏志聪人缘好,送礼人都对他慷慨。

    终于拆到好友时珍那一份,是一串塔形珍珠,直径不大,颜色粉红晶莹,榄核型珠扣镶碎钻,十分考究jīng致,之洋很喜欢,立刻戴上。

    一张便条上写着:“母亲送我十六岁生日礼物,转赠好友之洋,祝婚姻美满。”

    之洋泪盈于睫。

    还有一只信封,是谁送来的?

    之洋轻轻拆阅,里边有一张照片,相中人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,别人不会认得他,可是之洋一看,就认出他是少年李梅竺。

    之洋十分震惊,只见照片后面用钢笔写着:“给嘉敏祝生活愉快,梅竺”,现在他又把照片转赠之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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