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镜花缘_亦舒【完结】(6)



    “我不想连累你,你有工作,你有你的生活,何苦陪我做梦?”

    时珍叹口气,“李时珍与林之洋几时都共进退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没有失恋。”

    时珍笑,“你还对那家伙念念不忘?”

    “人们对于挫折一定刻骨铭心。”

    时珍摇头。

    之洋忽然醒悟,“是你联同机器来开我玩笑吧?”

    时珍笑,“之洋,家父设计的机器全部不简单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为何不上班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有贼会上门来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为我荒废你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生活,亦乏善足陈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受了我的坏影响才有这种怨言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倒想影响我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让我们结伴去游乐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去何处?”

    “听李教授安排吧。”

    “由谁来按钮?”

    之洋叹息,“这像不像命运?其实一切已经安排好了,我们却还以为有自主按钮控制。”

    “喂,你的感慨联想有完没完?”

    之洋低头沉吟。

    时珍伸手去按钮。

    不论是什么梦,之洋都不介意,她太喜欢做梦了。

    她们看见了庭台楼阁,穿着锦罗的女孩子来来去去,园子里花团锦簇,长廊底下有猫儿在打架。

    之洋大奇,“这是何处?”

    时珍摇头摆脑,“繁华锦绣地。”

    之洋暗暗佩服,时珍好像已经知道身在何处,所以旅游少了她还真的不行。

    时珍拉着之洋往园子深处走去。

    之洋问:“我们去见谁?”

    时珍答:“不知道,这园子里住了几百个女孩子,不知道会碰到谁。”

    “有一本那样的书吗,讲几百个女子的生平?”

    时珍没好气,“无聊才读书已够恶劣,你是根本不读书。”

    园子越走越深,这分明是一个chūn天,空气中充满花香,令人嗅之jīng神愉快到极点。

    树枝上挂着jīng致的鸟笼,里头关着八哥儿,一见人便叫:“贵客来了,贵客来了。”

    之洋看见一进红墙绿瓦房子,便扬声问:“有人吗?”

    连时珍都猜不透谁住在此,“人好像已经搬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慢着。”

    有哭泣声。

    “谁在伤心?”

    一时分不出是男是女,是老是小,那哭声中的深深伤感却至真至诚,以致哭声扭曲,像受伤的野shòu辗转呻吟。

    之洋立刻说:“此人一定是失去了至爱。”

    时珍脸色沉重,“让我来看看是哪一个。”

    她伸手掀开一道洋红色软锦帘。

    屋内只余几件简单家具,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伏在一张贵妃榻上哀哀痛哭。

    听到脚步声,他吓一跳,连忙转过身来,抹gān眼泪,瞪着之洋与时珍。

    只见时珍脸上露出鄙夷之色,“是你!”

    那年轻男子相貌清秀,但眉梢眼角生有一股纨绔轻薄之意,之洋一见,便说不出的厌恶。

    只见他看到生人,悲伤之意顿减,瞪着两个女孩子,忽然问:“你们是什么人?为什么作此打扮,究竟是男是女?”

    时珍拉起之洋,没好气地说:“几百个人,偏偏遇上他,我们走。”

    那人打一个揖,“两位姐姐,找我何事,有话请说。”

    之洋看着他,“你倒是会低声下气。”

    时珍说:“这是他一贯手法,拿手好戏,别去理他。”

    之洋忽然喊起来,“我知道你是谁了,你是贾宝玉!”

    那人一听,颓然,“你们心中都只有宝玉。”

    时珍没好气,“不不不,他不是贾宝玉,他更要猥琐。”

    那人抗议:“喂!”

    随即坐下,用手托着头,似不yù分辩。

    之洋好奇心大炽,“你到底是谁?”

    时珍冷笑一声,“你不认识他?他是大名鼎鼎的——”

    那人挥挥手,“我叫贾琏。”

    这下连之洋都失望了,“怎么会是他!”

    那贾琏生气,“我与两位陌陌生生,不知何处惹两位厌憎?”

    之洋用手扇了扇鼻子,“臭名远播。”

    那贾琏想也没想过有妙龄女子会如此刻薄地面斥他,不禁呆住,一方面伤心事涌上心头,更加无jīng打采。

    时珍出言讽刺:“你这回子又哭什么?好端端一个人,弄进园子来,不出一年,被整治至死……”

    那贾琏心如刀割,“不不不,不要再提了。”

    之洋为之发指,“谁,谁整死了谁,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?”

    时珍索xing坐下来,“之洋,在他们那个封建时代,吃人的礼教,凉薄的人qíng,死个把弱女子,有何稀奇。”

    “那女子为什么不逃走?”

    “逃往何处?”

    “无论何处,有粥吃粥,有饭吃饭,有工打工,一定可以存活。”

    时珍又冷笑一声,“不不不,年代久远,女子离了娘家就得夫家,单身上路,绝无仅有。”

    “那,”之洋吞一口涎沫,“女子难道全靠他人怜悯养活?”

    “是呀,所以自称奴家、卿卿……”

    那贾琏实在忍不住了,“你俩到底是谁?”

    之洋讨厌他,故当他像一只狗似呼喝他:“不关你事,你这种人也配问我名字!”

    贾琏怒道:“你在我家出没,却不敬主人,岂有此理。”

    之洋笑,“这话倒有道理,谁稀罕,我们走。”

    时珍也笑,“真是,在他们这种地头,纵使锦衣美食,也还不如留在外头青菜淡饭,走走走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到底是谁?”

    时珍没好气,“你好好哀悼那位苦命人吧。”

    那贾琏一听,跌坐在椅上,作声不得。

    之洋用手臂搭住时珍肩膀,哈哈大笑而去。

    时珍说:“真痛快,我憎恨那人已经有一段日子,今日痛斥他一顿,顺了心。”

    “他那种人,有什么痛痒,不过把我们当作疯子,转头就似没事人一般。”

    时珍沉吟,“他这次好像是真的伤心了,希望他会改变作风。”

    二人正yù离开是非之地,忽尔听得身后有人叫:“姐姐,姐姐。”

    之洋自问年纪不大,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姐姐,不知怎地,今日在这园子里,人人叫她姐姐,想必是种尊称,没有其他意思。

    之洋与时珍转过头去,只见追上来的是一位妙龄美貌女子,穿一套青莲色百褶衣裙,头上戴着珠翠,看上去不似丫环,却又不像小姐,

    她拢着双手揖了一揖,“姐姐留步。”

    之洋拉了拉时珍袖子,“这个故事不好,我不喜欢到这等qíng节来客串演出,让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时珍甚有同感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谁知那女于却已拦在她们身前,赔笑道:“我只想与姐姐们说两句话。”

    之洋细细打量她,“你说吧。”见她温文有礼,不禁有点好感。

    那女子脸色郑重,“我适才听到你们说话,好像讲的是,走得出去的话,有粥吃粥,有工打工,一样可以存活。”

    时珍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答:“我们说的是另外一个时间另外一种女子。”

    那女子先拿袖子扫了扫石凳上的花瓣,拉着她俩坐下来,自我介绍:“我叫平儿。”

    时珍颔首,“你是适才那琏二爷的……朋友。”

    那平儿“嗤”一声笑出来,用手遮住脸,无限娇俏。

    随即她长叹一声,“姐姐把我身份说得真妙,不不不,我原是琏二奶奶在娘家王府的贴身丫环,二奶奶嫁过来贾府之时,我跟着陪嫁——”

    之洋这时问:“什么叫陪嫁,贾府没有家务助理吗?”

    时珍吁出一口气,“陪嫁丫环也是嫁妆一部分。”

    之洋大惊失色,“人,怎么可以当货物一般送来送去?”

    时珍答:“在那个时候,许多不合人权的作为都是可行的。”

    平儿黯然说下去:“彼时陪嫁的,共有四人。”

    “其余的女孩子呢?”

    “死的死,散的散,只剩下我一人在此。”

    之洋分析她的命运:“你自幼卖入王府,跟着又过来贾家,看你穿戴,身份又似不低,升了管家没有?”

    平儿苦笑低下头,“不,我仍是一名丫环。”

    这时,时珍朝之洋使眼色。

    之洋即时醒悟到这平儿身份可能有点儿暧昧。

    只听得她又说:“两位姐姐非僧非俗,说话充满玄机,盼姐姐指点我一二,我实在想离了这里,请指点迷津。”她朝二人拜了一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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