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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解语_亦舒【完结】(17)



    “人一定要受过伤才会沉默专注,无论是心灵或ròu体上的创伤,对成长都有益处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,是什么使你早熟智慧?”

    “杏先生,”解语摆手,“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出生就是某种障残儿。”

    “其实你天天和生母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她一直只认是我姐姐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以为你不觉遗憾。”

    解语无奈地笑了。

    过一刻她问:“十年来,都没有出去看风景吗?”

    他没有即时作答。

    解语说:“我明天下午起程回家。”

    杏子斡说:“我希望可以与你通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欢迎之至。”

    “我把号码也给你。”

    解语问:“你可以游泳吗?”

    “不行,我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头部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我们来下棋。

    “我有一副特殊构造象棋。”

    解语笑说:“我知道,当你说:士急马行田!棋子会自动移走。”

    “被你猜到了。”

    以解语的耐心,没有什么人应付不了。

    这是外婆说的,有时忙得慌,忘记喂小解语一顿半顿,别的孩子定会大吵大闹,解语却不声不响,跑到厨房看了又看,静静等到huáng昏。

    在最困难的日子里,很多时候,一顿饭只能给一只面包。

    解语很记得外婆取了金器到店里卖的qíng形。

    外婆常常说,金子最好,买进卖出毫无亏损,她坚持相信现金会贬值,房产不可带着跑,还有,股票只是一叠纸,至靠不住。

    解语跟着她吃过苦,因此养成一种旁人没有的机灵及耐xing。

    她陪杏子斡下了三盘棋。

    他的棋艺不怎么样,可是棋品不错。

    下了子从来不后悔,游戏而已,何必瞎认真,这想法同解语观点吻合。

    她一向无所谓输赢,故此与她相处的人都觉得舒服。

    老金在他们身后咳嗽一声。

    解语会意,笑道:“你梳洗的时间到了。”

    自有男看护来推走轮椅。

    解语站起来伸个懒腰。

    老金连忙说:“我给你去准备点心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舒服,享福是会习惯的。”

    “花小姐不如多住一段日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读书。”

    老金笑了,“书中的huáng金屋远比不上这幢别墅,还有花小姐你自己就是颜如玉。”

    解语讪笑。

    “花小姐是不舍得家人?”

    解语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要不要把他们也接来?”

    过一刻解语轻轻说:“我姐姐有点麻烦。”

    老金笑,“这是美人的特权,花小姐你从来不用也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老金恁地会说话。

    “我比较熟悉外头的世界。”

    他忽然问:“你听过桃花源记的故事?”

    解语温和地问:“你怕我再回头再也找不到你们?”

    “不不不,我们一定会派飞机来接花小姐,只不过,这世界如此混乱龌龊,有一个地方可以避一避,值得考虑。”

    解语非常感慨,老金说得对。

    不过,她还是决定明日走。

    “花小姐也许需要考虑一些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。”解语微笑。

    “近十年医学正勉力研究脊椎伤患,说不定会有巨大突破。”

    解语轻轻说:“我也希望杏先生会得痊愈。”

    “他资助多间大学做研究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为他祷告。”

    老金很高兴,“谢谢你花小姐。”

    杏子斡要等晚饭时分才出来,他一日内活动时间,只不过三数小时,即使见客,也困在轮椅之上,椅子设备虽然完善,因装置复杂,不宜在户外逗留太久。

    他们在紫藤花架下看海涛。

    “明天,我不送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必客气。”

    “回到家,你会立刻听到坏消息。”

第六章

    解语吓一跳,“什么事,可是外婆的健康——”

    “不,她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!姐姐的投资终于失败。”

    杏子斡无奈,“观众不愿入场,毫无办法。”

    要命。

    难得他消息如此灵通。

    “请把详qíng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“上了三次特别场,门可罗雀,戏院方面打算取消正场,听说她不甘心,坚持一拼。”

    “争这一口气,要花多少?”

    “恐怕要变卖若gān产业。”

    解语吁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别担心,也不是很大的数目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愿你一而再,再而三地出手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,你不yù再见到我?”

    “不,”解语握着拳头,“我想与你平起平坐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完全不必要的,我根本站不起来。”

    解语握着拳低下头。

    解语一夜不寐。

    她根本不想再离开这座岛屿。

    可是清晨来临,她又起来了。

    行李早已为她收拾好,老金亲自打点一切。

    那一天上午,杏子斡都没有出来见她。

    临上车之际,解语忽然听得有人叫她,转过头,抬眼看,只见他站在露台上。

    他样子有点怪,僵硬、不自然,双手cha在外套口袋里,分明由一座特别构造架于在身后支撑着站立。

    解语泪盈于睫。

    她奔上去,在与他有一个距离之处站住。

    她说:“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。”

    杏子斡微笑,“你看,终于与你平起平坐了。”

    解语落下泪来,那样自苦,不过是为着讨好她。

    “不要怕,许多老年独裁元首见外宾时用的亦是这套支架。”

    解语气苦,“这不是说笑的时分。”

    “解语,顺风。”

    她伸出手来,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解语回到家中。

    虽然心中有数,看到外婆不住痛哭,也觉心烦意乱。

    “真没想到有一日要卖房子,叫我住到何处去?”

    “我不明白这盘烂帐,白白给戏院放映不就完了,何为一天还要赔百多万?”

    “以后日子怎么过?”

    花不语异常不耐烦,冷笑道:“且来看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实例,还是亲生母,如此叫人心寒。”

    解语劝道:“外婆是为大家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有这种事?真是新闻,这些年来你们真为我cao过心?”

    “姐姐,我一直关心你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,那就不该袖手旁观罗,你那只剩一个头的男朋友难道视死不救?”

    解语愣住了。

    她如头顶被人淋了一盘冰水。

    “你当我不知道?”

    解语退后一步。

    “你想瞒我到几时?你吃我穿我住我,我提供你一日三餐,书本学费,你有了出路居然瞒我?”

    解语目定口呆,不知如何应付不语。

    “你这样报答我养育之恩?”

    解语跌坐在椅子上。

    外婆这时抹gān眼泪,“不语,那是一个瘫痪残废不能医治的病人,你要顾全解语终身幸福才好。”

    不语忽然尖声笑起来,“那,我的幸福呢,为什么她的幸福那么可贵?”

    外婆呜咽起来。

    电光石火间,解语明白了,这是一场戏。

    对白、表qíng,都夹得这样天衣无fèng,是以剧qíng雷霆万钧。

    最惨的是,人物关系完全真实,故此花解语不得不堕入彀中。

    解语脸色苍白。

    过很久,她才轻轻说:“他残而不废,我很尊重他。”

    外婆先吁出一口气,四肢活动起来,刚才是走台步,现在自由了。

    她说:“如果有感qíng,又另作别论。

    解语不相信耳朵。

    都说有种老人心越老越慈,看穿天地万物,一笑置之,可是另一种老人越老越虔,心态自私,惟我独尊,她一直以为外婆纯是前者,可见是误会,要紧关头,人人自危。

    到这个时候,解语犹自低着头,她怕她的目光出卖她,她到此刻尚不想拆穿自幼把她带大的外婆。

    不语戏剧化地扬扬手,“不要再说了,我还得去推延债主。

    她抓起手袋,一阵风似飘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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