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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而今夏_亦舒【完结】(21)


    娟子脱下外套,喝一口茶,抬头看了看,“世真不在?”

    “刚刚出去。”

    娟子犹疑一下,问丹青:“有没有说去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“没有,附近吧,他没有换衣服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人?”

    丹青点点头。

    娟子看上去有点憔悴,但随即笑了,“丹青,你守店堂,我上去淋浴睡个午觉。”近年来阿姨与母亲都比较容易疲倦,对着丹青,也不隐瞒什么,“老了老了。”她们说。

    有时候午睡醒来,母亲会问:“什么时候,早上还是晚上?”

    很迷糊的样子,又不止一次说,不介意一眠不起,寿终正寝,真令丹青伤心。那一日,胡世真在傍晚咖啡店打烊时分才回来。

    娟子一直没有睡着,丹青听到楼上油轻轻碎碎的音乐声。

    他向丹青点点头,上楼去,脚步抖下一行细沙。噫,丹青想,他到沙滩去了,怪不得一脸太阳的影子。

    丹青沉默良久,把地板打扫gān净,关上店门离去。

    大人的闲事,她管不着,他们总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吧。

    出了店门,街道冷清清,从前,海明会驾着小小车子等她下班。他们说,如今肯提供这种服务的男生,也越来越少了。

    丹青站在公路车站上,天落下淅淅雨来。

    她没有回去拿伞,怕打扰阿姨。

    老式言qíng小说中,女主角才不怕下雨,永远有一个男生,会在她身后出现,打着伞,借出他qiáng壮可靠的肩膀。

    公路车来了。

    回到市区,天已全黑。

    一开门,就听见电话铃响。

    是父亲找她。

    “丹青,”他声音一贯浮躁不安,“稍后我想你出来一下,我有话同你说,有事与你商量。”

    丹青忙着脱下湿衣服,“你在哪里,仍住酒店?”

    “你别管我,这件事有关你母亲。”

    丹青没好气,“我母亲很好,不劳你cao心。”

    “最近她每夜都盛妆外出?”

    丹青笑,“你妒忌?”

    “回答我。”

    “是,她找到了伴侣,他天天约她,不让她空闲。”

    “她这样同你说?”

    “是我自己观察所得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今天更要出来看看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,我不明白你说些什么。”丹青觉得事有蹊跷。

    “九点正,我来接你。”阮志东挂上电话。

    他不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,倒来gān涉前妻的私生活。

    九时正,阮志东来了。

    “父亲,”丹青追问: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请说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你母亲每晚在一间酒廊喝酒。”

    丹青笑,“这是她的自由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知道她有自由这样做,所以找你商量,来,我们去看她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,你疯了,我们怎么可以随便去打扰她?不错那是公众场所,但我们也要识相才好,你不是向破坏她的好事吧?”

    阮志东露出凄酸的神qíng来,“来,丹青,看过你会明白。”

    丹青警告父亲:“不准乱来。”

    她忐忑不安。母亲到底同什么人在一起,白发老翁、不良少年,抑或是粗鲁男子?

    丹青的幻想力也十分丰富,她甚至想到陪母亲夜夜笙歌的是一位男装打扮的女士,穿白西装,十分英俊。

    在车中,她忍不住问父亲:“你别瞒我,把真相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到便明白。”阮志东声音是苦涩的。

    丹青说:“她才辞职,还没有找好新工作,心qíng欠佳。”

    阮志东一怔,心痛的说:“她没有同我讲,一人计短,二人计长,我再无能,也可以提供一些意见。”

    丹青质问:“你有空吗,你有时间吗,你关心吗?”

    阮志东长叹一声,把所有籍口与理由都吞下肚子。

    “幸亏她最近jiāo际繁忙,注意力稍移,不致太过难受,所以,无论她同什么人走,都是好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美东广告正在猎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自己同她说去。”

    阮志东长长太息,“我无脸见她,我实在对不起她,她变成今天这样,我要负很大的责任,真没想到这次打击对她如此严重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,昵到底在说什么?”丹青惊异之极。

    到了。

    酒廊在市区夜生活最繁华的地段,九点多了,客人仍未到齐,零零落落坐着几桌人,约莫要到午夜时分,才会旺起来,届时舞池挤满人,肩碰肩,衣香鬓影。阮志东选圆柱后面的一张小桌子。

    他说:“有人看见她天天在这里坐,告诉我,我还不相信,亲自来过两次,才知道是事实。”

    “你窥她私隐?”

    “她到底是我女儿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丹青啼笑皆非,“你说得太严重了,这里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地方——”

    “嘘,看。”

    丹青朝父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一眼便见到母亲盛妆坐在酒吧高凳上,她穿着红色缎子长旗袍,远看,仍然可以打八十五分,右手拎着酒杯,左手按着那只金色晚装手袋。

    丹青说:“我过去与她打招呼。”

    “丹青,看仔细一点。”阮志东拉住她。

    丹青留神,只见她母亲喝gān了一杯,又叫一杯,丹青忽然看出毛病来。

    葛晓佳左边的位子空着,右边的位子也空着,身边没有人,她一个人,没有人陪,她是一个人来的!

    丹青只觉一股冷意自脚底升起,她瞪大眼睛,霍地转头看着父亲。

    阮志东黯然点点头。

    丹青明白了。

    一个人,她原来只有一个人,这段日子,一直一个人穿戴好了出来酒廊喝酒。却告诉丹青说有异xing的约会。

    丹青鼻梁正中象是中了一拳,酸痛之余,眼泪夺眶而出。

    “丹青,不要哭。”

    被父亲这样一讲,丹青只得用手捂住面孔,母亲,母亲很明显已濒临jīng神崩溃前夕。

    “要设法救救她,”丹青央求父亲,“请拉她一把。”

    阮志东恻然,他喝尽杯中之酒,又叫一杯,十二分无奈,但没有良策。

    丹青心如刀割,看着母亲独自坐在一角,一举一动充满沧桑落寞,与酒保也混熟了,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。

    阮志东说:“不知是悲是喜,一直没有人向她搭讪。”

    丹青站起:“我决定过去把她带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样做,会伤她的自尊心。”

    “总得有人这样做,不然她会天天晚上活在太虚幻境之中,然后这个梦会一直延伸,侵占白昼,届时她就完了。”

    阮志东抬起头,想了很久,“丹青,你说得对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不要一起来?”

    “好,我们一起过去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,父亲。”

    “谢?”

    “你仍然关心她。”

    阮志东想了想,“是的,我自己也没想到,无论如何,我不能看着我所爱的过的女人沦落。”

    父女俩轻轻走到葛晓佳身后,酒保已经看见他俩,扬起一道眉,表qíng疑惑,葛晓佳知道身后有人,缓缓转过头来,骤眼看到前夫,已吃一惊,再看到女儿,晓得假局已经拆穿,一时无法jiāo待荒谬的谎言,浑身簌簌发抖,呆呆看着他们父女。加上已经喝了几杯,意旨力十分薄弱,悲从中来,一手松开酒杯,便嚎啕大哭。丹青把母亲拥在怀里,把她的哭声压抑下去,一边示意父亲结帐。

    一左一右,扶着葛晓佳离开酒廊。

    阮志东开车,丹青与母亲坐在后座。

    葛晓佳一直哭,象是要把历年来所有的不得已与委屈化为眼泪,流得一gān二净。丹青并不反对哭,这是放松绷紧jīng神的良方,成年人也是人,也要让他们哭,并不是懦弱的表现,哭完了,站起来,再应付现实,又是一条好汉。

    葛晓佳本来化着浓妆,哭了这么久,脂粉糊掉,车里光线欠佳,路灯偶而投影,更显得她面孔上一搭一搭,颜色不均匀,象卸了一半妆的小丑面孔。

    丹青伤透了心。

    母亲竟这样残害糟蹋自身。

    太不自爱,人到了一定年纪,总要自尊自重自爱,怎么可以出这种丑。

    我若自爱,人恒爱之,如此简单的道理她都没弄清楚。

    她轻轻说:“事qíng并不太坏,你看,天还没掉下来,我们身体还健康,妈妈,你还有我,我们会得渡过这一关口,振作一点。”

    但终于忍不住,丹青也放声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阮志东在前座,所有的恨事都涌上心头,他没有保护妻女,他使她们受罪,他愧为一个男人。

    这一程车,象是熬了一个世纪。

    终于还是到家了。

    丹青服侍母亲睡觉,出得房来,看见父亲躺在长沙发上,背着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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