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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扉的信_亦舒【完结】(22)



    她问罗伦斯学校在什么地方。

    “你想到欧洲抑或美洲?”罗伦斯反问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一个诗qíng画意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我建议你到美国东部去就读。”

    守丹微笑问:“夏季热不热,冬季冷不冷,人qíng暖不暖,还有,男孩子们可英俊?”

    罗伦斯洛诧异地看着守丹,“你为这些担心?我相信你有通天的本领,能够使花儿开,能够使太阳升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阿洛你不要开玩笑。”

    “麻省会给你最美丽的chūn季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学校?”

    “不是卫斯理。”罗伦斯微笑。

    “对,”守丹自嘲,“我哪里够分数。”

    “你比她们幸运,你毋须读得那么辛苦,她们想得到的,你已全部拥有。”

    守丹笑意更浓,“真是的,聪明能gān的人,做足一世,像我这样的迟钝儿,享一生一福。”

    罗伦斯凝视她,“守丹,很抱歉,你不像是个享福的人。”

    守丹摇动一只手指,“啧啧啧,别看低我。”

    “但愿我眼光奇差。”

    “心扉,接着很长的一段时间,我都没有再见到侯书苓,他仿佛已经把我忘记,这一天是迟早会来临的,每次他要离婚,都会这样叫女方知难而退。看qíng形我也不方便再拖延下去,偏偏在这个时候,母亲病了,心扉,你还记得我有个母亲吧。”

    “守丹,每个人都有母亲,每个人均由母体孕育,九个月后呱呱堕地,托世为人。”

    由罗伦斯洛把这个消息告诉她。

    招莲娜旧病复发,癌细胞已经扩散。

    “她想见你。”

    守丹沉默一会儿,“我不想见她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,侯书苓问你要不要迟一个学期入学,你可以留下来陪着她。”

    守丹摇摇头。

    罗伦斯洛蹲下来,几乎恳求她,“守丹,缘何残忍?”

    守丹淡淡答:“我有我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“守丹,但愿你不会后悔。”罗伦斯诅咒她。

    “心扉,母亲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,日期已可准确地计算出来,大概只有五个月到九个月左右,那个孕育我的身体,将死亡、被葬、长埋地底、腐化,变成一堆白骨。忽然之间,我明白什么叫做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心扉,我们出生的时候,都是一团粉似的幼婴吧,何等美丽可爱的色相与皮囊,最终结局却人人相同,此刻我的心充满悲恸,但是我仍然不想到医院去探访我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“守丹,我开始相信人同人之间,即使是父子、母女、弟兄、姐妹,也讲究缘分,但爱恶之余,可否也论及责任。”

    “心扉,我对她的责任已尽,因我的缘故,她这一两年的生活总算过得丰盛,一样不缺,此刻躺在私家医院一级病房里,或许医不好病,却不用吃不必要苦头,我并无内疚。”

    这次,心扉没有再回信。

    罗伦斯前来送她上飞机。

    “这是你那边的地址,届时有人接你前往,记住事事小心。”

    守丹双目一直凝视远方。

    “侯书苓忙于公事,他祝你顺风。”

    守丹收回目光,“我并非等他。”

    罗伦斯忍不住揶揄她:“那么,你必定是在等你母亲。”

    守丹轻轻回答:“我希望我等得到爸爸前来。”

    但是父亲已经在多年多年之前离开她。

    在她漫长苦涩的青chūn期,父亲一次也未曾入梦,他不知有否偷偷来看她,暗中替她打气,“熬下去,丹丹,熬下去。”

    爸爸生前从未想过他的小公主会要熬苦,而且苦了那么多年。

    守丹抬起头,“我要走了。”

    这还是守丹第一次乘飞机,头等舱里各式新鲜事物却未引起她的好奇,她又一次成功地把自己与环境隔开来,很快地睡着了。

    到醒来才发觉困到极点,于是再合上眼,一直到飞机降落,已是另外一个国家,另一种时间。

    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海关,看到大堂中有人用双手拉着横额“接粱守丹”,守丹知道这便是侯书苓派来的人,他的前妻们讲得一点不错,侯书苓的确是个好人,许多男xing对现役妻室还不及侯书苓对前妻来得周到。

    守丹已把自己当作侯书苓的前妻。

    她迎向那个人,说:“我便是梁守丹。”

    守丹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,只见他穿着便服球鞋。

    她起了疑心,“我是梁守丹。”她重复一遍。

    那人缓缓放下布额,“守丹”。

    守丹睁大眼睛。

    “守丹,我是于新生。”

    忽然之间,守丹泪盈于睫,“我知道你是于新生,你是怎么来的?”

    “一位侯先生通知我来接飞机,我还以为有人搞笑捣蛋,后来他连接三天给我电话,我就想,即使有人愚弄我,也不过是làng费三两个小时而已,于是赶了来。”

    守丹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“那位侯先生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守丹只是呆呆地看着于新生。

    “管它呢,只要接到你就好了,侯君说你会在麻省升学,正好杜格拉斯学院就在理工学院毗邻。”

    说到一半,才发觉守丹的思cháo已飞出去老远,不像在听他说话,故笑着叫她:“守丹,回来,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心扉,侯书苓都替我设想好了,能对女xing这样温柔体贴,真是难得的,或许真的应当同他结婚。他的出现,似纯为救我出苦海,但开头我不知道结局会这样好,我还以为我将终身成为侯家的婢妾。”

    于新生没有问及梁守丹的过去。

    他说:“你知道什么叫作恍如隔世?那天在飞机场看到你的脸就是了,谁还关心过去两年间的事,我不如掌握未来那几年是正经。”

    守丹便没有再提。

    “心扉,我已开始新生活,现在,除了写信给你,我还写信给侯书苓。”

    罗伦斯洛打电话过来给守丹,笑道:“那些中文信是你写给侯书苓的?拜托拜托,下次用英文,我忘了原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侯书苓看不懂中文,他自幼学的是英语同法文。”

    啊,身为他妻子都不知道这个事实。

    “他收到信便叫我拿到外头翻译社当机密文件翻出来。小姐,我已经够忙,还拜托你体贴我。”

    守丹说:“阿洛,现在你眼中没有我了,人一走,茶便凉。”

    “守丹,好消息,离婚申请已经办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守丹沉默,过一刻问:“我们结婚有多久?”

    “一年零二十三天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久了。”

    “守丹,我想你回来一次,在离婚书上签个字,同时,也看看你母亲。”

    “呵,”守丹揶揄,“一举数得。”

    “守丹,她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那边天气好吗?我们这里下大雪,白茫茫一片。大地真gān净,猜想天堂就是这个模样。”

    “守丹——”

    “阿洛,你是真为我好吧,相信在你过身之后,灵魂仍会归来,在我身边提醒我,‘守丹,这样做,守丹,那样做’。”

    罗伦斯洛啼笑皆非,过一阵子悲凉地说:“狗咬吕dòng宾。”

    守丹便叹息,“来了,来了,稍不如意,便将人比作狗,惯技。”

    罗伦斯恼羞成怒,“我下个月便告老还乡,你到底回不回来同我道别?”

    守丹吃一惊,“你退休?”

    “梁小姐,你太健忘,我早就同你提过。”

    守丹呆呆地,“你好像答应做到我二十一岁。”

    “我从没那样说过。”

    “阿洛,不要走可不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相信你也乐于看到我成家立室,出去做点小生意吧。守丹,我已年近四十,不能再打躬作揖‘老板是是是’了,总得当机立断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听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会有人送上飞机票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守丹,我只是侯书苓一个卑微的手下,没有办法勉qiáng你,再见。”很明显,他是赌气了。

    那一天,守丹如常地写笔记,看参考书,傍晚见到于新生,她说:“我有事得回家三两天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我陪?”

    守丹摇头,“我速去速返,你不会觉得异样。”

    “只准你去两天,”于新生笑,“看,已经开始管你了。”

    守丹笑,忽然觉得一切不是真的,她凄凉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于新生的脸颊,新生一侧头,将她的手夹在脸与肩膀之间。

    太开心的时候,什么都不似真的。

    守丹也深知这次回去,有许多事要办,亦是罗伦斯最后一次为她服务。

    守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。

    他笑嘻嘻迎上来,“梁小姐果然没让我们失望。”

    仍把守丹送返从前寓所,那女佣欢欢喜喜地迎接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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