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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雪海_亦舒【完结】(18)

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叮-毫无愧意。

    “你雇私家侦探来盯我梢?”我指着她。

    “不,这不过是我的意外收获,我要盯的人是香雪海。”

    我不置信地看着叮-,尽量以平静的声音说:“对不起,我想知道我有没有听错:你差人去侵犯香雪海的自由,然后你还要恶人先告状,跑来审问我?”我瞪大双眼。

    “我查她,是因为她在我书中占有重要的篇幅,我在描写她的时候,需要详尽的资料。”

    “你几时为这本书杀人放火?”

    “别把话题叉开,”叮-板着脸,“你天天跟她在一起卿卿我我,又是gān什么?”

    “卿卿我我?你还有录音带?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大雄,我要你同她断绝来往。”叮-说。

    “她是我的朋友,不可能。”我停一停,“在很多事qíng上,我们都独行独断,正如你不肯为我放弃这本秘闻录,我也有选择朋友的权利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为了报复?”

    “不是,香雪海是我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挟我?要借此bī我放弃我的书?”叮-问道。

    忽然之间我觉得疲倦,我坐下来,摆摆手。

    “不不,”我说,“别斗了,别争了,别再向上爬了,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我不懂你说什么!”

    我很悲哀。

    以前她是懂的,以前的叮-充满灵xing,感觉敏捷,聪明伶俐,以前她肯定中带温柔,态度不卑不亢,自若雍容。

    现在她已被群众宠坏,摆出一副女皇蜂的姿态,唯我独尊、嚣张、自大、神经质、凶恶。

    她已经失去了自己。

    “你仍然要跟香雪海来往?”她问我,“如果这样,你会失去了我。”

    我看她一眼,微弱地说:“你有你的书作伴,你也并不需要我,是不是?”

    叮-不说话,她转过头开门出去。

    我将头埋在手掌中。

    叮-应当明白,我不是见异思迁的那种人。

    世上一切漂亮别致的女人,都使我灵魂儿飞上半空,好色是男人通病,但我不会放弃叮-,她应该知道。

    这一段时间,她亢奋过度,一心一意要把这本能使她走向巅峰的书赶出来,她已经失去辨别方向的能力。

    我把那叠黑白照片详细地一张张翻过,有些有我,有些没有。

    照片是用长距离镜头拍的,清晰非常,没想到那个猥琐的猎装男人是个一流的摄影师。

    香雪海的神qíng大半是落寞的、憔悴的。

    我用手指缓缓划过她照片中的脸,想把她那种驱之不去的愁容抹掉。

    天下一切不愉快的事要是抹得掉就好了。

    照片中的她有儿张是手臂尚未打上石膏。

    有些是她站在医务所门外拍摄。

    一一周恩造医务所。

    名字很熟悉,鼎鼎大名的骨科医生,赵三曾聘他前往美国替爱人之母动手术。

    香雪海只不过折断臂骨,何劳他来诊治?

    不过有钱人往往有资格得到最佳待遇,为什么不呢?

    我叹口气,将照片搁至一边。

    工作完毕后我驾车往香宅。

    因是常客,管家佣人保镖一概对我如自己人,我闯进那间舒适的书房,将窗帘拉拢,往长沙发上一躺,便睡着。

    这里是躲避现实的好地方,而我需要真正的休息。

    我很累很累。

    男人最怕的是女人的尖叫及大声发脾气,今早叮-使我jīng疲力尽。

    睡醒的时候只听得自鸣钟嘀嗒嘀嗒。

    我口渴,按亮灯,见书桌上放着一杯茶,不问三七二十一,喝下一大半,是清凉的龙井。

    杯子很考究,杯口有一弯紫红色唇膏印迹。

    是香雪海吗?一向没留意她擦过口红。

    我拉开门,女佣迎上来,不动声色地说:“关先生请过来用饭。”

    我擦擦酸涩的双眼,听见肚子饿得咕咕叫。

    我问:“香小姐呢?”

    “香小姐在楼上,她说关先生或许想静一静,所以不来打扰你。”

    呵,她太懂得待客之道。

    我真的听腻了人声,厌倦了应酬客气的闲话,我甚至连诉苦都不想,香雪海深明我意。

    吃完饭我信步走上楼去,香坐在露台,抬头看着月亮。

    她常常这样,一个人或坐或躺,什么也不做,甚至玩也不玩。

    听见我脚步声,她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我没有说话,她也没有开口。两个人沉默如金。

    月色很好,室内没有开灯,却一片银光掩映。

    我蹲在香的身边很久,挽起她的手,贴在脸上,仿佛她的力量借此传到我体内,我的体力又恢复过来。

    我心中充满委屈。

    白天的工作这么繁重,男人的天职便是要向上爬,以使妻儿过得更舒服,但我的女人不但没有给我慰藉,还处处使我头痛,这样子我还为何钻营?

    一口真气外泄,再也提不起劲来,我心酸地靠着香雪海的手。

    她的手是冰冷的、皮肤白皙、毫无血色,并没有擦指甲油,活脱脱是诗人口中的“素手”。

    过很久很久,我心中才略为好过。我仍然没有说什么,轻轻将她的手放回去,便站起来离开。

    舒服多了。

    回到书房,我并没有离去的意思,我再自她的茶杯内喝一口茶,重新躺在她的沙发上。

    并没有太大的困难我已经睡着了。

    温柔不住住何乡?

    第二天我自香宅直接去上班。

    叮-打电话到办公室骂我,“你跟她同居了?”她像个泼妇似地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。

    我作不得声。明月是我的证人。

    叮-又说:“好得很呀,打她的工,住她的屋,入赘她家岂非更妙?”

    我挂断电话。

    很明显地,叮-仍然派人盯着香雪海。

    多么讽刺,本来我以为香与叮-是前者黑后者白,现在变得刚刚相反。

    一天辛劳工作,我提不起勇气回自己公寓,不知如何,神推鬼拥似的身不由己地往香宅而去。

    管家低声说:“关先生,香小姐说,请关先生把门匙jiāo给我们,让我们替关先生收拾点衣服过来。”

    我感激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心qíng坏透,叮-一天与我作对,我一日心qíng不好过。

    像小王子遇见的醉酒鬼一一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要喝酒?”

    “因为我想忘记我的原罪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原罪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醉酒。”

    我也一样,明知一直到香宅来,叮-不会原宥我,她一日不与我和解,我心qíng不会好,qíng绪坏所以到香宅来,越来叮-越恨我……祸福无门.唯人自招。客房已为我收拾好。

    我在浴缸中泡了半小时,自浴间出来的时候,衣物已经取到。

    我不想走了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世界:温柔体贴的女人不但一无所求,并且愿意毫无止境地付给。

    这一天我并没有见到香雪海。叮-是不会相信的,叮-以为我与香已沉沦在yù海中万劫不复,但事实不是这样。

    这种qíng形更叫我对香雪海心折。

    过了几天,我又收到一大叠照片。

    没想到叮-可恶起来能够达到这种程度,她简直是向我示威,表示我拿她没奈何。

    照片中有我出入香宅的qíng形。

    而香雪海却在周恩造医生的诊所前留下许多倩影。

    我暗暗奇怪,这两天她已准备去拆石膏,为何频频还去探访周医生?我不明白。

    照片面积相当大,都有三十乘二十五厘米大小,我非常喜欢其中一张,叫女秘书买银相架回来,把香雪海的相片镶起来,就放在案头。

    我仍然在香宅寄宿。

    香雪海手臂拆石膏那日,我与她出外庆祝。

    她破例戴着许多首饰,一串钻石项链金光灿烂,为她增添不少神采,难怪女人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石头,的确可以衬托出风采。

    她的衣裙仍然是黑色的,不过因为刻意化妆过的缘故,黑色没有使她沉闷,黑色使她神秘美丽。

    我们是有心跳舞去的,从夜总会跳到的士高,再在家中的客厅跳。

    她身轻如羽,软若无骨,自十五岁跳至今,我从没碰到过更好的舞伴,我们跳了一整夜,倦至无法出声,只会得笑。

    太美的意境,令人神志不清。

    活着还是好的。

    我们陶醉在月色中。

    香雪海出现的时候,永远有月光照耀。

    她脸上的化妆有点糊,惯例地喝过不少酒,脸容分外晶莹,但愿她天天有今天这样的好心qíng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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