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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雪海_亦舒【完结】(3)



    我得不到答案,吓一跳:“huáng森,huáng森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这里。”他很镇静。

    我问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他说,“正像你所说,让我们通知水警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记得快艇的号码?”

    “快艇上没有标明号码,但漆有一个字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字?”

    “一个‘香’字。”

    我心一动,像是触动件很重要的事,一时间却茫无头绪。

    我以最激动的语气向水警报告一切。

    水警说:“茜糙湾对外三百米处的无名小湾,属私家水域。”他冷冷看着我,仿佛是说我自取其rǔ。

    我涨红脸,“胡说!”

    “先生,我怎么会胡说?”水警向我瞪眼。

    huáng森阻止我发作:“大雄,听他说下去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小湾风景好,不少私人闯迸,主人忍无可忍,投诉多次,两位先生,你们恐怕没有留意告示牌吧?”

    我挥动手,“什么,我们差点惨遭谋杀,不但不获保护,且还被当贼看待一一”

    huáng森打断我,“即使我们误闯私家地,所遭待遇,也太离谱了。”

    水警摊摊手,“可是你们又不记得快艇号码,没有证据。”

    我啼笑皆非,“我一向以为这是个法治城市。”

    水警面孔森严地看着我们。

    huáng森说:“我记得游艇上有一个‘香’字。”

    “香?”水警不感兴趣,“那可能是任何人的标志。”

    “香一一”我仍然觉得这个字像是唤起了什么回忆。

    我同叮-说起这事qíng始末,一再申明,气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“你是越来越小心眼了,”叮-说,“最好一整条街都由得你关大雄一个人走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这样的,”我解释,“这跟走路无关,多少个下雨天,中环人挤人,伞擦伞,那些打字员模样的女孩‘啧啧’对我有烦言,我都不动声色。”

    “太伟大了。”叮-白我一眼。

    我气结,“你根本不是在听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在听,你说下去呀。”

    “叮-,你在家太久了,闲时取出jī血石的印章,往朱砂印泥上盖一盖,对牢亮光盖个印,慢慢鉴赏,你根本不知道外头在发生什么事。”

    叮-微笑,“好,讽刺我与时代脱节。”

    “你只知道特地在大雨的时候约好诸闲杂太太小姐到半岛喝下午茶,贪其qíng调好,你可知柴湾的居民在下雨天早上六点便得出门,为了怕堵车迟到?”

    “这跟你放风帆受了气回来,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我气结。

    “你想我替你报仇?在专栏中把那艘黑色魔鬼游艇骂个半死?此间不少女作家具此类作风,可惜我不是其中之一,对于社会问题,我无能为力。”

    “最低限度,你有的是时间,你可以帮我调查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应当委托私家侦探。”

    “叮-!”

    “大雄,你的脾气老不改,去年有一部法拉利在香岛道超你的车,你就千辛万苦把车主找出来,在一盘国际象棋中把他击倒,才算出口气,大雄,你都三十多了,这样好意气,辛不辛苦?”

    我声音低了下来,“对,叮-,你说得对。”

    “这种无谓的意气,争来gān什么?忘记它,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”

    “下不了台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我去买东西,跟态度不良的售货员争执,你会不会同qíng我?”

    “不。”我说,“好了,叮-,我答应你,我不再追究这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香港太挤,下个月我们到菲律宾去玩风帆,可好?”

    我“破涕为笑”。

    我非常努力地把这件事忘掉,同时安排假期,与叮-到马尼拉去。

    我们买的是头等机票。

    叮-这个人平时衣食住行都很经济,但坐飞机,不论长程短程,她一定搭头等,她说她的身体无法折叠,歉甚。

    对于她这些小习惯,我一律尊重,并无异议。

    飞机往马尼拉只需三小时左右,我们的一班飞机却迟迟不开,足足延时二十分钟。

    这次是叮-不耐烦:“发生故障吗?”

    我说:“恐怕是在等什么重要人物吧。”

    “最恨这种人,”叮-说,“要摆架子,耍大牌,gān吗不自备小型喷she机?”

    我笑,“那岂非风流不为人知,犹如锦衣夜行?”

    隔壁一位洋太太说:“可不是!这些人非要令到别人不便,才会满足到虚荣心。”

    叮-说:“所以说可恶。”

    我笑:“现在看看是谁bào躁?”

    她翘起嘴唇,不语。

    后座的外国老先生说:“等一会儿迟到客上机,我们该有所表示才是。”

    叮-说:“对,我们鼓掌表示欢迎。”

    洋太太说:“妙极。”

    我召来侍应生,“到底是谁迟到?为什么要等他?”

    侍应生很尴尬,证明我们的猜想是对的。

    叮-正颜地说:“就算这架飞机是他的,既然出售机票载客,顾客的权利就大于他,什么意思!”

    侍应生低声下气,“对不起,对不起,已经上来了。”

    我转过头去,只见一行五个男人,夹着一个女子上机舱来,我不顾三七二十一,先替女朋友出了这口气再说,一个眼色,头等舱六七个乘客便大力鼓掌。

    那五个男人面色发青,又自知理亏,便佯装低头,那女子身穿黑衣,头戴一顶黑色网纱帽子,看不清楚容貌,独自坐开。

    兴奋完毕,我同叮-说:“很面熟,是不是?”

    叮-陷入沉思当中。

    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?

    可能吗?根本看不清楚她的容颜。

    忽然之间我脑中灵光一现,冲口而出一一“音乐厅!”

    而叮-与我几乎异口同声地说:“黑衣女!”

    我连忙压低声音,“记得吗?重阳庆子的小提琴音乐会。”

    “香氏企业独自资助的音乐会。”叮-悄悄说。

    “香氏一一香。”我睁大眼睛,“叮-,有没有可能?是否会得来全不费功夫?”

    “那艘撞上来的黑色魔艇。”叮-紧张地说,“我们这是第三次与她jiāo手。”

    “这次她有什么理由?”

    “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,她心理变态。”

    “叮-,”我笑,“现在是谁武断兼心急?”

    “你想想,一而再,再而三地耀武扬威,唯我独尊、表现自我,这种所作所为,是心理正常的人做得出来的?”叮-说。

    我半晌无语。

    后座静得很。

    叮-说:“幸亏这是个资本主义社会,有钱好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人家的钱比你多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叮-马上回驳,“我与她所付的飞机票资是同样数目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“说得好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她没有资格叫我们等。”

    “算了,”轮到我开解她,“我们已经令得她十分难堪,别因她而损失一个愉快的假期。”

    其实我与叮-十分臭味相投,两个人都沉不住气,却偏偏会教训对方。

    叮-想一想,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瞌睡。

    叮-有时候也颇恃才傲物,颇有狂态,但qíng人眼里出西施,我觉得她就算嘴巴上占些便宜,也带些自嘲xing质,无伤大雅。

    不比这位黑衣女,简直有点“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”的味道。

    也许她已是老太太了,黑色面幕一掀开来,木乃伊似的面孔,吓得我们大声惊喊。

    我们怎能与一位老太婆争持?

    但看qíng形她身型又不似七老八十,我偷偷往后面看,没瞧到什么,便起身往洗手间,企图经过她身边时瞄一瞄,可是我一站起来,她身边的五名大汉也都忽然齐齐站起来,像ròu屏风似的挡住视线。

    我撇撇嘴,心想:“好稀奇吗?香饽饽乎?”

    叮-像是会读我的心意,闭着双眼,抿着嘴笑,这小娘!

    “瞧我的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你有什么好瞧?”

    “我去打听她的来去脉。”

    我拍一下自己的头,“我怎么没想到,现成放着赵世伯。”

    叮-笑,“最好是原机回香港,风帆也不必理,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她深得我心。

    她叹口气,“这就是我们住在这挤迫的香炉峰下原因之一吧!太热闹太jīng彩的生活,谁舍得放弃?”

    下飞机的时候,神秘女子身边仍然挡满保镖,我只看到黑纱被一阵热风带起。

    洋太太喃喃地说:“她以为她是积姬奥纳西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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