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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千零一妙方_亦舒【完结】(15)



    她笑笑踏上他的车,他递给她一盒巧克力。

    隽芝笑,“要讨得女人欢心,就得让她不停的吃?抑或,咀巴同一时间只能做一件事,一直吃就不能说话?”

    “我挺喜欢听你说话,我允许你一边吃,一边讲。”

    隽芝jīng神一振,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她是那种不怕胖的女子:哪里有那么容易胖,也要积一二十年无所事事的无忧米才行。

    “我这就开始讲了。”

    “请便。”

    车子往郊外处疾驶而去。

    想半天,己习惯写作的她竟不知从何开始,只得说,“家父没有儿子,只得三个女儿,不过仍然非常欢喜。”

    郭凌志马上知道她心中积郁。

    隽芝把脸朝着窗外,“我从来没有见过家母,”不知凭地,她用非常平静声音轻易说出多年藏在心底心事,“家母生养我的时候,染上一种非常罕见的并发症,数月后去世,离开医院的,只得我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郭凌志完全意外了,但表面上不动一点声色,只是纯熟地把高xing能跑车开得如箭般飞出去。

    没想到今天他担任一个告戒神父的角色,何等荣幸。

    速度抒缓了隽芝的神经,她说:“我一直内疚,觉得不应原谅自己。”

    郭凌志暂不作声。

    “我的出生,令父亲失去伴侣,令姐姐们失去母亲,如果没有我,家人不会蒙受惨痛的损失。”

    小郭把车子驶上一个小山岗停下。

    “我平时生活积极,.因为若不加倍乐观快活,更加对不起家人。”

    小郭转过头来,“所以你时常觉得累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“一张脸不能挂下来,当然是世上最疲倦的事qíng。”

    他下车,自行李箱取出一只大藤篮,“在这里野餐如何?”

    隽芝已经吃光那小盒巧克力。

    她收敛面孔上笑容,颓然党在座塾上,仰看灰紫色天空,顿觉松弛。

    忽然有感而发,“至令我们快乐的人,也就是使我们悲痛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,那是因为你在乎。”

    “请告诉我,我应否为母亲故世而耿耿于怀。”

    小郭很幽默.“我一生所见过所有试卷上都没有比这更艰深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隽芝也笑,真是的,甫相识就拿这种问题去难人,但,“有时凭直觉更能提供智慧的意见。”

    小郭摊摊手,“唔,让我想一想,让我看一看,”他终于反问:“历年来背着包袱也不能改变事安?”

    “人死不能复生。”

    “那还不如卸下担子,过去纯属过去,将它埋在不知名的谷底,忘记它。”

    隽芝笑了,这只是理论,人人均懂,但不能实践,埋葬管理葬,但每一宗往事自有它的jīng魂,于无奈,寂寥、伤怀之时,悄悄一缕烟似逸出,钻进当事人脑海,挥之不去。

    隽芝下一个结论:“你没有伤心过。”

    郭凌志承认,“你说得对,我很幸运。”

    正如那些从未恋爱,自然也未曾失恋的人,老是坚持分手应分得潇洒,至好若无其事,不发一言,并且感慨他人器量浅胸襟窄。

    小郭绝不含糊,野餐篮里都用道地的银餐具与磁碟子,他是真风流。

    “唐隽芝,那只是你的不幸,不是你的过失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一辈子躺在这里不动。”

    豆大的雨点却不允许他们那样做,小郭上车,绞起车子天窗。

    “我们去哪里?”隽芝问。

    “如是其他女子,我会说:我的公寓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什么不同?”

    “你作风古老,容易受到伤害,我不想伤害人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!”隽芝作恍然大悟状:“难怪这些年来,没有人对我表示兴趣。”

    小郭笑着发动引擎,她太谦虚了,他听过她的事,也知道此刻她名下不贰之臣姓甚名谁。

    他也看出她今日心qíng欠佳,不想乘人之危,

    “我送你回家,任何时候,你需要倾诉,随时找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有空?”

    他笑笑说:“一个人——”

    隽芝给接上去,“一个人没有空,只因为他不想抽空。”

    他俩笑了。

    开头与易沛充在一起,也有同样的轻松愉快感受,渐渐动了qíng,沛充老想有个结局,他比隽芝更像一个写小说的人,男女主角的命运必需要有个jiāo待:不是结婚,就得分手。一直吊着读者胃口,了无终结,怎么能算是篇完整的好文章?

    隽芝就是怕这个。

    她不想那么快去到终点,同一个另主角无所谓,场与景则不住地更换,但要求花常好月常圆,一直持续下去,不要结局。

    隽芝害怕步母亲与姐姐的后尘。

    到家时两已下得颇大,隽芝向小郭挥手道别。

    下一场下一景他或她与什么人在一起,她不关心,他也是,多好,无牵无挂。

    沛充虽然也从来不问,但自他眼神表qíng,她知道他不放心。

    倾盘大雨降低气温,头脑清醒,正是写作好时刻。

    隽芝把握机会,沙沙沙写了起来,静寂中,那种特殊敏捷有节奏的声音好比蚕食桑叶。

    幼时她养过蚕,十块钱一大堆,蠕动着爬在桑叶上,一下子吃光叶子,玩腻了连盒子一起丢掉,简单之极。

    筱芝养第一胎她跟父亲作亲善访问,小小一个包里,隽芝不敢走近,离得远远看。

    只听得父亲慨叹日:“孩子一生下来,即是一辈子的事。”

    又听得筱芝回应父亲:“被父母生下来,也是一辈子的事。”

    吓得十多岁的隽芝发抖,如此一生一世料缠不清.不可思议,长大后,果然,她认识不少既要供奉高堂又要养育妻小的夹心阶层,迷失在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。

    huáng昏,她用羊ròu火腿夹麦包吃,易沛充的电话来了。

    “没出去?”声音里宽慰的成分太高,值得同qíng。

    “写作人有时也要写作的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老祝要带儿子们去见筱芝。”

    “叫他不要乱洒狗血!”

    “他说他会在楼下等。”

    “你叫他明天先来接我,我们一起出发。”

    “筱芝的公寓挤得下那么多人?”

    “大家站着也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祝你文思畅顺。”

    那日隽芝写到深夜:两个天外来客来到太阳系第三颗行星地球作实地考察,深入民间调查,经过好几个寒暑,他们作出报告,结论为“一种不懂得爱的生物,他们有qiáng烈的占有yù、上进心,甚至牺牲jīng神,生命力顽qiáng勇敢,但是,不懂得爱,最大的悲剧还不止于此,最令人恻然的是,他们人人渴望被爱”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大早被大姐夫吵醒,大军压境,一家四口男丁浩浩dàngdàng上门来。

    隽芝连忙把她宝贵的原稿锁进抽屉内。

    老祝一进门就坦白:“我们还没吃早餐,小妹,劳驾你。”

    开玩笑,隽芝哪来那么多杯子碟子jī蛋面包,她取过外套,“快往大酒店咖啡座,我请客。”

    六岁的老三饿了,不肯走动,哭泣起来。

    隽芝想起冰箱内还有一筒去年吃剩的巧克力饼gān,连忙取出塞他手中。

    “快走快走。”

第六章

    老三在停车场摔一jiāo,隽芝就在他身边,硬着心肠不去理他,不小了,应当自己爬起来,可是他两个哥哥却赶着过来一左一右提起他,见他哭,老大把他背在背上。

    看了这一幕,隽芝不语,老祝在一旁说:“他们遗传了母系的友爱。”

    隽芝只有喝黑咖啡的胃口。

    她拒与三兄弟同一张桌子,自己一个人分开坐,边看早报,边享受清醒。

    老祝咳嗽一声,坐过来;隽芝这才看到他双眼布满红筋。

    隽芝在心中冷笑一臾,他高估了自己,他不是好qíng人,一半都不是。

    “我见过尹医生,”老祝用手揉一样脸,“我们谈了许久,他很乐观,已去信史丹福提荐我们做遗次手术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?是筱芝与胚胎吧。”隽芝鄙夷地看看他。

    “是,是.”老祝态度一如灰孙子,“他给我读了几份详级报告,你要不要看?”

    “我已知道大概。”

    “对,科学真的奇妙,原来已可以成功地用手术将胚胎取出治疗,把羊水泵乾,随后再放入子宫,一切恢复原状,”他用手帕擦汗.“待足月后生产。”

    隽芝讽刺地说:“真简单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恨我。”

    隽芝一听,恼怒起来,拍一拍桌子就斥责:“不是爱你,就是恨你,我们唐家女子没有第三条路可走,你bī我说出心中真实惑受,需怨不得人,祝某人.我只是讨厌你。”

    祝某低下头,喝冰水解窘,半晌才说:“好妹妹,你足智多谋,好歹替我想个法子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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