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蝉_亦舒【完结】(11)


    祖琪同自己说,要不要放肆一下?这可是个机会,或者,他会得给她生活添些颜色。

    渡边抬起头来问:“在想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祖琛有无告诉你关于我的事?”

    “祖琛是君子。”

    “说得真好,你呢,把所有借来的书归还没有?”

    渡边只是笑。

    他竟在彭宅逗了一整天。

    真可怕,屋子里什么都有,佣人不住捧各式食物饮料出来,他们下棋、读书、聊天,傍晚大雨,他更不想走。

    女主人妆奁一定丰厚,维持这样一个家实在不简单,她色彩神秘。

    吃完晚饭,她才送他走。

    祖琪斟出酒来,喝一大口。

    她对空气说:“怎么样,祖璋,你觉得这人如何?”

    隔一会儿,她又回答:“同你一样,十分有生活qíng趣。”

    她并没想过要同谁共渡余生,因此叹口气,“祖璋,我真觉寂寞。”

    她抱着酒瓶发呆。

    第二天,渡边带她去一个文艺聚会。祖琪觉得十分新鲜,在场者都是诗人,有些已有诗集出版了,有些尚未成名,都努力创作,并且当场朗诵诗篇。

    祖琪坐在角落,有一个中年人朝她走近,睁大双眼说:“晶莹的你感动了我,在这一-那我相信确有上帝。”

    祖琪骇笑,觉得有趣。

    渡边拉开祖琪,把她拥在怀中,“别听他们胡言乱语。”

    祖琪问:“你也写诗?”

    “偶然。”

    “谁是你的灵感?”

    “学习。”没想到答案如此踏实朴素。

    她以为他会说“你”,不禁有点失望,但幸亏没有,否则就太俗套。

    那边一个女诗人咬牙切齿地朗诵完毕,意犹未尽,顺手把手中酒杯摔出去打烂,众人鼓掌叫好。

    “诗社需要人赞助。”

    祖琪笑了,“是吗,容我出一分力。”

    渡边说了一个数目,咦,还真不便宜,但祖琪慡快签出支票,噫,不愿请客,谁来陪你。

    所有的诗人又拍起手来。他们把作品签名送给祖琪。接着,围成一圈,研讨艾略脱的诗是否一直被世人过誉。简直不食人间缁穑这班人究竟何以为生呢?

    祖琪忽然想到祖璋,在格林威治村的公寓,他会喜欢这种场合吗?

    最后,诗人们彼此祝酒,廉价葡萄酒有点酸涩,但是,气氛最重要,祖琪不介意。

    祖琪预备走的时候,那中年诗人过来说:“缪斯,几时再来与我们欢聚。”他吻祖琪的手。

    “一定一定。”渡边代为回答。

    他们笑着离开诗社,这才发觉街上空气清新,屋里缥毒莆度似,几乎透不过气来,但是热闹。

    在街灯下,他们说着刚才好笑的事——“缪斯,多谢你的赞助支票,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忽然,渡边伸手轻轻拨开祖琪的头发,他的手指缓缓触摸她的五官,像是要通过触觉记忆她的脸容。

    祖琪没有让开,也没有阻止他,她的皮肤有点饥渴,被爱抚的感觉很舒服。她紧紧埋首渡边怀中。

    真没想到会在街边缱绻,这不是少男少女的行为吗,无处可去,ròu身便是安慰。

    原先,祖琪也以为这种qíng怀已经过去,永远不再,可是今日发觉死灰复燃,竟十分心酸,紧紧拥住渡边腰身,他的胸膛结实,可靠吗,不知道,祖琪并无奢望。

    她去他宿舍看过,简陋、混乱,完全无人收拾。

    祖琪吃惊,“太没有办法了,不能叫几个漂亮女生来做定期义工吗?”

    渡边拨开报纸杂志给她坐下,“你就是那女工,先从厨房开始做起。”

    两人笑作一团。

    其实没有什么特别,但是他们都不愿放弃调笑机会,即使不是恋爱,也有恋爱感觉。

    小厨房堆满即食,渡边做晚餐给她吃,上打一只蛋,加罐头炸鳗鱼。

    “看,多么丰富。”渡边说。

    祖琪看着碗,“待会儿出去吃吧。”

    渡边扑上来咆吼:“一定要赏脸。”

    “不,不。”她恐惧地叫。

    他们在地上扭作一团。

    世上确有许多东西不是金钱可以购买,但是所有其它的物质需要,有祖琪的信用卡。

    不知怎地,那样年轻的彭祖琪,已经习惯付钞,是祖璋在生时养成的手势吧。

    他们到格林威治村那间小公寓住了整个月。

   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,中午吃完饭,蹲在街头看卖艺人表演,非常悠闲舒服。祖琪从来没有这样畅快,虽然她用一个男人的钱来贴补另一个男人的开销,但是她并不觉理亏,这笔赡养费原是她应得的。

    祖琪最喜欢一个踩高跷的小丑,腿有十-长,人人要仰望,他穿得花枝招展,一直叫人猜谜语。

    “一把伞遮一个老师与十个小学生,无人淋湿,何故?”

    大家乱猜一通,没有人中奖。

    他解开谜底:“根本没有下雨,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用手把一把糖果撒给观众。

    祖琪高声问:“爱qíng可否永恒?”

    高跷小丑答:“不可能,所以叫爱qíng。”

    人群散去,祖琪与渡边回公寓休息,他帮她画人像速写。

    这一段时间,没有人联络他们,她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什么事,正好是个冬天,名正言顺什么都不理。

    大雪,他们在家吃罐头,在街上掷雪球,打雪仗。

    一日下午,雪融了,泥泞一片。

    “咦,chūn天到了。”

    不知不觉,已经三月。

    渡边伸个懒腰,“我得找一份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我聘请你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职位?”

    “私人秘书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,没有晋升机会,我还是出去联络朋友的好。”

    他披上外套。

    “今晚见。”他同她吻别。

    祖琪关上门,她觉得也是回家的时候了,再继续下去,保不定会问:“几点回来”,“等你吃饭”,“别在外头诽久”,“见过谁”……那又有什么意思,趁大家还没有腻,把距离拉远一些透透气也好。

    她要拨几个电话。

    第一个找祖琛,他说:“稀客,许久没听到你声音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纽约。”

    “会来探访我们吗?”

    “飞机场雪融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我们今年没下雪。”

    “可能过几天到府上。”

    “欢迎之至,祖琪,我们的家即你的家。”祖琛说。

    搁下电话,想出去买点蔬果,忽然听到有人按铃。啊!原来公寓有门铃。

    祖琪打开门,外头站着一个臃肿的年轻女子,油腻耗子棕头发搭在头上,嘴角生冻疮,透明眼珠一点神采也没有,一看就知染有毒癖。

    一见有人开门,她便解开外套,腹部隆然,都几乎快要临盆。

    祖琪呆呆看着她。

    她说:“我找渡边,他们说他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一手推开祖琪,进屋坐下。

    祖琪发呆。

    那女子自口袋里取出一张文件,“这是我与他的结婚证书,我是他的合法妻子。”

    祖琪低头一看,证书上她的名字叫苏珊莎兰顿。

    “我可否喝杯热可可?”

    祖琪只得招呼她。

    “还有,那三文治,我好久没吃了。”

    苏珊吃饱了松口气,“我是他学生,遭受欺骗及遗弃,我听说你很有钱。”

    她说话断续,但,也可以得到故事大概。

    “我们还没有办妥离婚手续。”

    祖琪抬起头,想了一想,打开手袋,把所有现款取出jiāo到她手中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“去找医生照顾你们两个。”

    “孩子决定jiāo人领养。”

    祖琪点点头,送她出去。

    “渡边几时回来?”

    “这是我的住宅,他大概不会来了,你好好保重。”

    苏珊见茶几上有一瓶酒,顺手牵羊,放进大衣口袋。

    祖琪把她送出门口,坐下,喘气。双腿与头皮同时有点发麻,幸亏当事人不在,否则好戏连场,不知如何招架。

    她叹口气说:“祖璋,你们都不肯公平待我。”

    祖琪一时没想到,她也没有好好待人。

    她低头一看,那张霉旧的结婚证书跌落地上。她把证书用胶纸贴在门上,她万一回来,可以拾回,将来,又可以给丈夫别的女人观赏。

    然后,祖琪锁上门,离去。

    那高跷小丑在附近视察表演场地,认得她,叫住她:“喂,你,chūn天来了,还好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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