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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环_亦舒【完结】(27)



    连环以为跌在糙地上无妨,谁知她半晌没爬起来。

    连环急了,跑出去看。

    女孩坐在地上呼痛,分明扭伤足踝。

    连环对她说:“别怕,我马上去甲座找你父母。”

    女孩抬起小小面孔,“求求你,背我回家。”

    连环一听,马上吓得退后两步,镇定下来,才柔声说:“不,我不能背你,这生这世,我都不会再背任何人。”

    女孩皱起眉头,楚楚可怜。

    连环不以为动,“我去叫你母亲。”

    一位年轻太太已经急急跑来。

    “小妹,小妹,你没有事吧,”她一把抱起女儿,“这位叔叔,多亏你看住她。”连环还来不及说什么,施太太已经抱着女儿回家。

    连环静静回到室内,仍然窝在大沙发内喝啤酒听音乐,他不复记忆,已有多久没睡过觉。

    过了不知多久,有人在门口问:“连先生在吗?”

    是满脸笑容的施太太,她手中捧着一锅食物,分明是特地过来结识新邻居新同事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刚刚炖好的五香牛ròu豆腐gānjī蛋,味道还不错,请你笑纳。连先生是独身吧,难得那么喜欢小孩,我家小妹说连叔叔送她一双新鞋。”

    连环张开嘴,想说几句客套的语,不知如何开口,施太太见他沉默寡言,知趣地告退。

    食物热腾腾香喷喷地搁桌子上,连嫂一进门,误会了,欢呼说:“湘芹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连环心酸酸地笑笑。

    连嫂把儿子肩膀扳过来一看,吓一跳,“连环,你怎么瘦得又黑又于,工作忙吗?”

    连环点点头,“这两天就去看医生。”

    “卖力就可以,不必卖命。要是湘芹在,她恐怕劝得动你。”

    连环微笑,“妈妈,我去把她接回来可好?”

    连嫂转过头来,审视儿子的脸,这小子虽然怪怪的,却不擅说谎,一向一是一,二是二。

    连嫂在他脸上搜索半晌,不见破绽,便欢喜地说:“好极了,怎么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爸呢,爸可喜欢?”

    “当然喜欢。”

    “湘芹现在是个很出名的记者了,不同从前那个huáng毛丫头。”连环微笑。

    “湘芹从来都聪明懂事。”

    又骗过了母亲,没想到那么容易。

    他只希望能够快快骗过自己。

    一闭上眼,便看见融融的火光烧上来,先是他双手着火,眼看着十只手指头似蜡烛般融化,但一点不觉得痛,接着是他双目,除了红光,什么都看不见,他逃都没有办法逃,烈火终于包围他全身。

    他猛地惊醒,只见夜凉如水,满天寒星。

    他一直踌躇,没有去寻访湘芹。

    日子自动会过,并不难过。

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少天,连环因接到一个电话,心头一惊,才知道已打破多日的麻木,一时不知是悲是喜。

    他急急问对方:“你是区律师的医生,告诉我应当怎么办。”

    “区律师请你来一趟,由他付飞机票。”

    “我马上来,细节容后讨论,区律师还说了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他自觉病殆,想见两位远方的朋友,另一位是林湘芹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林湘芹在纽约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已经通知她。”

    连环立即赶着上路。

    在飞机上,他忽然觉得眼涩嘴苦四肢酸痛,噫,知觉一一恢复,他好像又回到人世间。

    活下来了。

    下飞机出海关立刻叫部车子直赴医院。

    休息室中只见湘芹双目红肿呆呆地坐着。不见多时,她瘦了,看上去又沉实了。

    一见连环,她忙不迭站起来,浑忘前嫌,眼泪直流下来,连环前去拥抱她。

    一时连环只知自己要哀悼的实在太多,面孔搁在湘芹肩上,不愿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“两位都到齐了。”

    湘芹连忙介绍:“这位是主诊医生。”

    “老区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请跟我来。”

    连环哀告地看着湘芹,不敢走进病房。

    湘芹在他耳畔说:“他能说话,脑血管栓塞,中风,左边身子瘫痪。”

    连环真想找个墙角蹲下痛哭,这个好人为何受此折磨。

    他深深吸一口气,跟医生进去。

    老区躺病chuáng上,连环过去,握住他的右手。

    老区笑一笑,张嘴说话,连环把耳朵趋过去,只听得老区轻不可闻地说:“茶摩架……”

    连环忙不迭点头。

    “……目多点时间给自己,多在茶-架下坐,陪陪湘芹……切莫自寻烦恼。”

    连环不住点头,另一只手掩住脸,怕病人看见他的眼泪。

    医生示意他出去。

    连环轻轻拍拍老区的手,只见老区满意地闭上双目。

    医生叫连环到休息室坐下。

    “区先生没有子女妻室……”说到这里,连最惯于说这一套的医生都觉词穷,叹口气,去斟蒸馏水喝,真正没有一项容易的职业。

    连环与湘芹神qíng萎靡地靠着坐。

    湘芹比连环早一日到,老区还不能说话,用右手在拍字簿上写:湘芹,聪明人,无谓争意气。

    湘芹看了,用脸伏在他胸前痛哭,看护把她拉开。

    多月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松下来,湘芹一时无法控制自己,没停过哭泣。

    医生过来,“你俩不如出去走走,吸口新鲜空气。”

    连环点点头,扶起湘芹。

    他这才注意到地上有薄薄一层雪,湘芹穿着厚厚男装长大衣,围着条手织围巾,脸容哀伤,比往日又小样一点。

    他们拂开长凳上积雪,双双坐下。

    连环问:“老区会痊愈吗?”

    “即使暂时无恙也要坐轮椅。”

    过许久许久,连环又问:“你呢,你好吗?”

    湘芹答:“还过得去,我升了职,你呢?”

    “我很好,我已完全痊愈。”

    湘芹抬起头来,不置信地看着连环,连环握住她冷冰的手,微微笑一笑。

    湘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心平气和的连环,连本来最最突出嘴角那丝若隐若现的不羁都消失无踪,湘芹呆呆地看着他良久,放下心来,轻叹一声,把头靠在他肩膀上。

    她轻轻说:“我有一个做法庭新闻的朋友,他说,香宝珊已入禀法庭单方面申请离婚。”

    连环只简单地答:“香家不搞这种新闻过不了日子。”

    这次纯属运气,本来哪里有这样容易瞒过湘芹的法眼,但是她已经累了,又为老区伤心,根本不设防,听到连环的陈辞,忽然愿意相信。

    连环又过了一关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很感动,老区病得这样厉害了,还记住我们两个小朋友。”

    连环不语,湘芹与老区一直有联络,老区自然知道他们分开的事。

    “我们回去听医生说什么,对,我有间酒店房间,你可以来休息,多久没睡了?看上去似有一世纪。”

    连环想一想,“差不多,你不声不响离开我好像恰恰一百年。”

    湘芹说:“你也并没有làng费时间呀,大概天天都得对着镜子练这些俏皮话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派得上用场,练坏了气也是值得的。”

    连环伸出手臂,把湘芹搂在怀中。

    湘芹穿得好不臃肿,骤看可爱得像无锡大阿福。连环十分满意,她将会是一张最坚固的锚。

    与医生谈了一个下午,了解到老区余生,不论还有多久,都得坐在轮椅上度过。他们约好第二天再来探访。

    医生说,世上有两种病人,一种想痊愈,另一种不想,努力想好起来的不一定成功,但放弃的必然能够得偿所愿。

    老区是前者,他们盼望他成功。

    回到酒店房间,连环忽然累得腿都抬不起来,和衣连鞋倒在chuáng上,眼皮胶着,顶不开,湘芹在他身边说些什么,只余一连串模糊响音,真的jīng疲力尽,心力jiāo瘁,立即要跌入梦乡。

    湘芹推他,“要不要打电话回家报平安。”

    连环鼓其余力,大着舌头,含糊地说:“明天我们即去注册结婚。”

    然后就睡着了,奇怪,一个梦都没有,静寂之至。

    一直到第二天他都没有醒来,错过探访老区的时间。

    湘芹没有等他,独自先去医院。

    老区的qíng况比前一天有很大的进步。

    他对湘芹说:“现在你可认识一个半边人了。”

    湘芹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,“你为什么没生子女?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以为有儿有女就有人推着轮椅服侍我寿终正寝吧,荒谬。”

    湘芹无言。

    “别担心,我有节蓄,可聘请特别看护照顾余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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