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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环_亦舒【完结】(9)



    他们听到车号,鱼贯迎出来见东家。

    香氏只向众人略点点头,便退到房间去休息。

    老连这样形容:“大小姐紧紧拉着徐少爷的手。”呵呵笑着。

    阿紫呢,连环渴望听到她的消息。

    连氏夫妇没有说起她。

    香权赐这次回来,并不打算隐居,一连举行好几个盛会。

    推开窗户,连环可以听到忽明忽暗的笙歌声,真感慨,明明近在咫尺,又似远在天涯。

    父亲故意不同他提及大屋动态,硬是要把他自主人家分离,叫他做一个独立的人。用心良苦。

    连环到空地散步。

    月亮像银盘一样,连环不由得抬起头细心欣赏,那是月桂,那是玉兔。

    “连环,果然是你。”

    连环一怔,这把清脆的声音在他脑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,他讪笑自己又在幻想。

    “连环,你不听见我叫你?”

    连环说声而出:“阿紫。”

    连环转过身来,看到一个少女站在他跟前,月色下只见她穿着rǔ白纱衣,宛如仙子一般。

    “你是谁?”连环求证。

    “连环,我是阿紫。”

    是她,是她,连环激动起来,她一点也没有忘记幼时旧友,她终于选择适当时刻前来访友。

    连环几经辛苦,才克服喉头那一丝硬咽,非常平静地说:“你长高不少。”

    阿紫笑笑,“你也是,连环,再不见恐怕会认不出你。”

    连环定一定神才说:“你穿这件衣服好看极了。”

    “其实我始终没有摆脱水手装。”阿紫笑笑。

    她在那块大石上坐下来,一点也不理会石上青苔,仿佛决定要叙旧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连环,我一直想念你,我多怕你会离开这里。”

    连环被她真挚的qíng意感动。他低下头,不敢眨眼,生怕眼前景象只是蜃楼。

    “舞会没有请你?”

    连环答:“我不是客人。”

    阿紫笑,“你总是这样淡淡的。”

    连环忍不住说:“你怎么记得,那时你好小好小。”

    阿紫忽然收敛笑容,“我不记得?当然我记得,我记得每一件事,每一个人。”语气渐渐凄凉。

    连环悔错,他失言了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过来看我。”

    阿紫站起来,往小路走两步,又回头来,“连环,你有没有时时记起我?”

    连环到这个时候才肯定这个阿紫是活生生的真人,不是来自他的记忆。他含蓄地答:“有时记得。”

    阿紫调皮地眨眨眼,“只是有时吗?”

    她笑着打树丛间走去,rǔ白裙据在绿叶间一明一暗,习惯一点也没有改,来去自若,把当中她离去的那段空档,补得一丝fèng隙也无。

    她走了好久,连环还在发呆。

    又过一会儿,连环才觉得有一丝暖流,贯通他全身,原来一切担心,都属多余,阿紫并没有忘记他。

    他轻轻回到室内,轻轻关上门,这时发觉脸颊儒湿,连环诧异,那不是眼泪吗,但他是从来不哭的一个人,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,但是泪水抹了又有,抹掉又有,最后只得趁黑暗无人让它流个痛快。

    第二天,他一早去考最后一科,有人比他更早。

    那人在小径跑步,看到连环,主动向他和气地打招呼:“你一定是连环。”

    连环只得站定,看着这位英俊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年轻人伸出手来,“我是徐可立,香先生的客人。”

    连环与他握手,“幸会。”

    徐可立要比连环大三五岁,一表人才,最令连环好感是他那股和善的气质,一丝骄矜之色也找不到。

    “听说你在考毕业试。”

    徐可立倒是把连环处境打听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他又笑说:“来,我送你下山坡,边走边谈。”

    连环有刹那间的不自在。

    林湘芹已在山脚等他,她老远就看见他俩,徐可立笑笑,识趣地摆摆手跑开,一边说:“连环,将来你要来参加我们的聚会。”

    湘芹讶异地说:“人类的五官组合最最奇妙,有人如此英俊,有人如此丑陋。”

    连环却问:“你到底有哪一条代数不明白?”

    徐可立那么友善,倒使连环意外。

    写完最后一道题目,连环把试卷检查一遍,迟疑地留恋一下,才把卷子jiāo上去。

    这就结束了他宝贵的中学阶段,一直想毕业,待这一天来临,却又不舍得。

    曾被他珍惜的,翻至huáng熟的课本笔记,都成过去,如无意外,凭他的成绩,足以考入本市最高学府进修。

    离开考场,连环浑身坦dàngdàng。

    阿紫在等他,灵活大眼睛似已盼望良久。

    “徐可立说,你们碰过头。”

    连环点点头。

    阿紫脸上闪过一丝兴奋,“你觉得他怎么样,父亲最喜欢他,回来养病也带着他。”

    病,连环转过身子,香权赐患病?一直没有人告诉过他。

    阿紫似有更重要的事,“连环你可记得从前你答应我什么。”

    连环追问:“香先生患病?”

    “他身体不好,病了有些时候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紧吧?”

    “你得去问那些医生。”

    连环沉默。所以他回来,所以他才肯回来。

    “连环,这些都是我的功课,你曾说过帮我。”

    连环回过神来,哗然,“我不会替你捉刀。”

    阿紫笑,“你的口气同徐可立一模一样。”

    连环听她短短时间内口口声声提着徐可立,心中有异样感觉。

    他不要像谁,他更不要像徐可立。

    “忘记你的允诺了。”阿紫很感慨。

    连环不甘心,“我从来没有那样说过,我只说我会教你做功课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分别,”阿紫把笔记本子放在连环手上,“你做了等于教会我。”

    她说的话全然不通,qiáng词夺理,却又这样好听,句句动人,连环知道他遇见了煞星,她有克制他的魔力。

    阿紫见他犹疑,便趋向前去,轻轻问:“仍是朋友?”

    连环看着她jīng致的小面孔,“永远。”

    阿紫松了一口气,舞动纤细的臂膀,十分高兴。

    连环想,纵容她一下,又有何关系,功课对连环来说,是唯一出身途径,当然重要。但对香紫珊来讲,算是什么。

    “徐可立问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游泳。”

    连环摇头,他有他的世界,那世界并不小,也并不见得逊色,有谁闯进他的世界来,他会尽力招待,他却绝不会跑到陌生世界去做不速之客。

    连环清晰地记得香宝珊对他母亲眼中那一丝轻蔑之色。

    就在这个时候,阿紫忽然说:“看,徐可立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连环转过头去,看到一辆红色敞篷跑车正自大路驶上,他张大嘴巴,深感震dàng,作不得声。

    现在他已经长大,知道这个类型的跑车身价异常昂贵,它是一辆五十年代款式的古董车。

    连环见过它。

    他永远不会忘记,就是因为它的主人,致使香家破裂。

    连环觉得它借尸还魂,又跟着回来,似与香家有仇,要做进一步破坏。

    连环脸上变色。

    阿紫欢呼一声,奔向大屋。

    连环忐忑不安。

    过一会才定过神来,拿着阿紫的功课回房去,打开本子,不禁笑了。

    只见算术本子里打满红色jiāo叉以及教师歹毒的评语。

    连环不忍心,当下徒手沙沙沙便把正确答案写上,连嫂经过房门口,只道他在改补习学生的作业。

    电话铃响,连嫂去接,喂喂喂老半晌,不得要领才挂上。

    连环心一动,放下笔问母亲:“没有人回答?”

    连嫂嫡咕:“最讨厌这种无头电话。”

    连环心中有数。

    电话铃不一会儿再响起的时候,他立刻取起听筒。

    那边一片静寂。

    连环轻轻地说:“大家都很好,你也好吧。”

    那一头的无名氏好似在小心聆听。

    “请你放心,她们两个都健康活泼。”

    对方像是叹息一声,放下电话。

    连环深深为此君难过。

    那边连嫂正应门,“呵,是殷医生容医生,大屋在那边,我领你们去。”

    又有人看见工人宿舍四四整整分两层楼就以为是正宅面摸错门。

    医生是为着香权赐而来的吧。

    连环回到楼上,忽然听见“嘶”一声,吓一跳,发觉阿紫骑在他窗外的树枝上摇摇晃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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