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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到荼蘼_亦舒【完结】(11)



    “我一一”淑东泪如雨下,“我什么都为你,文思,我这一生都是为了你。”

    上演苦qíng戏了,我何苦在这里充大配角,立刻夺门而逃。

    左文思一直在我背后追上来,叫着“韵娜,韵娜”。

    我如一百米赛跑似的,逃得如丧家之犬。

    最怕这一招。

    到街上招来部街车,立刻跳上去回家。

第四章

    妈妈见我气喘喘,奇问:“怎么搞的,出去时跟回来时穿不一样的衣服。”

    我这才发觉身上还穿着左文思那套鲸皮衣服,连忙进房脱下来挂起。

    脑海中思cháo翻滚,过很久才熟睡。

    左文思的电话并没有追踪而至,谢谢上主。

    第二日我去上班,小老板追我要左文思的设计,我向他大吼“我没有法子”。

    刚在叫,就有人送设计图样上来,正是曹氏制衣要的图样。

    小老板眉开眼笑地接了去,说:“你太有法子了,韵娜。”

    我用手托住头,没有表示。

    左文思这样讨好我,分明要与我继续来往。

    我背后有大段牵丝攀藤的过去,他又与淑东小姐纠缠不清,两个人都不明不白,碰在一起,犹如一堆乱线,我没有jīng力,理出线头。

    现在最不需要的,就是这种关系。

    小老板手舞足蹈,兴奋得跳来跳去,我一边工作一边发呆。中午时分我走到楼下去看左文思否在那根熟悉的灯柱下等,张望半晌,不见他。

    我把双手cha在口袋中。其实心里是巴不得他不要来。既然想他不来,为什么又会下楼找他?找不到他,怎么又有失望?我很怅惘。

    见到他,至少可以把话说清楚。

    我低头默默往回走,猛不觉横街有个人踏出来,我险些儿撞在他怀里,不怪自己冒失,倒恼他不带眼,我皱着眉头,坏脾气的抬起头来,想好好瞪他一眼。

    谁知视线落在他面孔上,整个人如被点了xué道似的,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“韵娜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很温柔,但听在我耳朵里,却如针刺,发出锐痛,我脑门嗡嗡作响,看着他,不知回答他还是不回答他。

    我的双手仍然在口袋中,卷缩成拳头。

    是他。

    终究叫我遇见他了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这样看着我?”他微笑问,“像不认识我的模样。韵娜,你越来越漂亮了,我老远就见到你。”

    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淡地答:“当然我认识你,你是滕海圻。”完全不是七年来练习的句子。

    “你回来了?多久之前的事?怎么不同我联络?”他亲热地说:“而且怎么到这种地区来?”

    “我在此地上班。”我的声音一点感qíng都没有。

    “是吗,太好了,我现在有间厂在此地,闲时可以一起吃午饭,你说如何?”

    “再联络吧,”我说,“此刻我有事要gān,再见。”

    我别转身就走,一步一步很快很平稳地走,只有自己知道全身开始颤抖,抖得像秋风中的huáng叶。

    到办公室时眼前金星乱冒,支撑不住,在刚才那五分钟内,我用尽了全身的jīng力。

    我挣扎到座位上,一坐下就动弹不得,面孔搁在手臂上,胸中空灵,七魂五魄悠悠然不知在何处。

    七年了。我同自己说:王韵娜,拿些胆色出来,还怕什么,噩梦全过去了。

    刚才表现得真好,一丝不差,是该那样,要对自己有信心,这魔鬼还能怎么样?

    我的喉咙咯咯作响,总算把痰咽下去。

    “韵娜,一号线,左先生找你。”

    我拿起话筒,“文思,请快来接我,我不舒服,想出来喝杯茶。”我急yù抓住一个浮泡,代价在所不计。

    左文思很快到达我们写字楼。

    他得到上宾的待遇,小老板把他当恩客。

    一个人有本事便是最大的财富,这回我相信了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把曹老板打发掉,我俩单独相处。

    隔了很久,我定下神来,文思也恢复自然。

    他开口:“我一向不爱解释,可是有一件事,我不能不说。”

    我抢先道:“可以不说就不要对我说。第一,我口疏,难保不传出去。第二,诉苦的是你,将来又怪我攻心计,套别人心中话去做渲染。”

    他一怔,“你也太小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吃一次亏学一次乖,不由得不小心起来。”我微笑。

    他固执地说:“这话你一定要听。”

    “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淑东是我的——”

    “表姐。”我熟练地替他接上去。

    他扬一扬眉,“咦——”

    “如不是表姐,那么是表姨。”

    “韵娜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如不是表姨,那么是合伙人。”

    他忽然笑,用手指擦鼻子,他是有这个惯xing的小动作的,只在心qíng好的时候才这么做,这时候他心qíng怎么好得起来?

    轮到我惊奇,“那么是谁?”

    “她是我亲生的同父同母的大姐,她叫左淑东。”

    “开玩笑。”

    “是真的。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你是真的,小杨,曹老板……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我张大嘴,笑出来,“你这样子对待你大姐?你找死?”

    文思面孔上闪出一丝抑郁,“我与她不和已有一段日子。”

    我不出声,但心中不知不觉放下一块大石。

    “我不想多说,我只是怕你误会她是我的qíng人,我们两人的态度的确有点嗳昧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如果不是太大的分歧,姊弟俩,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?”

    他有难言之隐,面孔微微转向另一边。

    己所不yù,勿施于人,我立刻说:“真没想到,是我一脑子脏思想,我几乎因怕麻烦而失去一个朋友。”

    他马上露出笑容,“所以,我知道你最没胆子,最容易退缩,所以我非说不可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向我解释。”我衷心地说。

    “韵娜,我已把全副jīng力用在你身上,对我来说,追求异xing乃是一生一次的大事,我并没有力气从头再来,请你体谅这个。”他嘴角有一丝调皮。

    我摇头微笑:“何需你费神,相信有女子会追上门来。”

    他笑,站起来说:“我有一个约会要去一次,五点钟接你。”

    “文思,”我说,“下班我要回家吃饭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你同父母同住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,”我说:“怎么,你怕?不想来?”

    他一怔,“我没有心理准备。”

    我解嘲地想:新朋友就是这点烦恼,互相试探着,错了一着,忙不迭往回缩,又得进行别的花样。太勇了,对方吓一跳。太过保守,对方又觉没反应。

    而我与文思两人尤其难,太过敏感。

    真的,理想的伴侣要补足对方的缺点,而不是互犯一个缺点。

    我立刻觉得也许要适可而止。

    需要大力鼓励的感qíng决不是真感qíng,我们将长远留在朋友阶段。因为文思并没有热烈反应,我立刻觉得自己过了火位,后悔不已。

    当日姬娜来找我,拼命安慰我。

    “你要求太高,一般人有这样的男朋友,已经很高兴。况且她只是他的姐姐,又不妨碍什么,很多人兄弟姐妹形同虚设,老死不相往来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与他之间,没有男女应有的磁力感。”

    “你瞧你,又来了。”姬娜笑,“啧啧啧,二十六岁,含蓄点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非常喜欢他,但这是有分别的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走走吧,走走总不坏,”姬娜说,“你还有资格暂时不论婚嫁。”

    我苍白地笑,“还有,我终于见到他了。”

    姬娜静默了一会,然后问:“滕海圻?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她压低声音,“怎么,在哪里碰到的?”

    “衔上。”

    “你表现如何?有没有失措?”她急急地问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他态度如何?有没有凶神恶煞模样?”姬娜很紧张。

    “他?他凭什么凶?”

    “韵娜,到底是你——”

    这时候母亲推门进来,姬娜立刻住嘴,我们两人过分警惕地看牢母亲。

    “你们两个人,嘀嘀咕咕在说什么?”妈妈问,“永远像小孩子。”

    我不理她,往chuáng上一躺,面孔朝里,用枕头压住面孔。

    “韵娜,有人找你——”

    我抢着说:“我不听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电话,人已经上门了,在客厅等着呢,你约了人家来吃饭也不同我说一声,现在只好叫客人扒白饭。”母亲声音带无限喜悦。

    我掀掉枕头“霍”地坐起来,“左文思。”好不诧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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