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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到荼蘼_亦舒【完结】(17)



    我们俩狠狠地对视一会儿,我的眼睛yù喷出火来。

    “好,看在我们两人的过去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看过去,”我打断他,“当年你qíng我愿,你并没有用qiáng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帮他。”

    “说。”

    “不但帮,而且可以做得不露痕迹,但是他的厂不得不收蓬。”

    我扬起一条眉毛,“为什么?我知道这里面有蹊跷,你不见得忽然生了善心,今夜你见我,究竟为什么?”

    滕海圻说:“韵娜,你学聪明了。”

    “别吞吞吐吐的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我有条件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条件?不见得是要我重归你的怀抱?”

    “呵呵呵呵。”他笑。

    我冷静地等他笑完。

    他整整表qíng,“我要你离开左文思。”

    我侧侧头,一时间没有弄明白,不准我见左文思,这有什么作用?

    我冷静地说:“但我今日已与文思订婚。”我伸出手给他看那只戒指。

    “结了婚也可以分手,这是我的条件。”他很坚决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义务回答你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你需要我的合作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不是白白与我合作,我给你异常丰厚的报酬。”

    我心中的疑云积得山那么厚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你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叫左文思离开我?”

    他凝视我,隔一会儿才说:“因为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,韵娜,我不想一个大好青年为你毁掉前程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怕?”我盯牢他笑出来。

    “当然,你以为只有我是魔鬼?我们是一对,韵娜。”

    我觉得苍凉,因为什么都给他说中。

    “你并没有爱上左文思,他是一个天真的孩子,他并不知道你的来龙去脉,你选择他,只不过感动于他的痴心。”

    “你低估了我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,韵娜,我太清楚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很清楚你,你的确不会为了一个大好青年的前途而叫我与他分手。”这里面一定有秘密。

    “看,韵娜,我已给足你面子,这条件你到底接受不接受?”

    我低头想一想,我没有选择,我不能让父亲宣布破产,弄得láng狈不堪,晚节不保,他已六十岁,根本不可能东山再起,滕的cha手可以使他多多少少挽回一些面子,他与母亲也有个存身之处。

    “我答应你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很好。”滕海圻说,“从明天起,你不能再见左文思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派他到欧洲去三个月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早已想到,小姐,他将去展览他的新作。”

    我问:“他是你一手捧起来的人吧。”

    “小姐,你何必知道得太多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得对。还有,我父亲的qíng形已经火烧眼眉毛了,不容再拖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就替你解决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你真是一个痛快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阁下也是。”

    他送我返家。

    我自嘲地想:七年前,为他要生要死呢,现在如同陌路,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

    滕吁出一口气,“韵娜,你也真狠,我险些儿为你身败名裂。”

    “险些儿,又不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是捏过一把汗的。”

    “滕先生,什么都要付出代价,没有兔费的事,亦没有偶然的事。”我板起面孔。

    “这已成为你的座右铭?”他讥讽地问,“没想到你这么有学习的jīng神,这原以为你会心碎而死。”

    他真厉害,无论我如何掩饰,他总有办法拆穿我。

    “不要把丢脸的事放在嘴里咀嚼出味道来,老皮老ròu的女人是最最可怕的女人。”他加一句。

    没想到他恨我,同我恨他一样。

    我们两个人都挂着笑容,作若无其事状,但这场斗争,刚刚才开始。

    “离开文思,你不会后悔,你们俩根本不适合在一起,你需要一个qiáng壮原始的男人,像香烟广告中的男主角那么粗犷,可以带你走遍天下……文思只是个文弱书生,你不能为结婚而结婚。”

    我觉得好笑,他关心我?

    他说的不愧是至理名言,但出自他的嘴巴,那才是滑稽。

    我看着腕表,已经十二点多了。

    “在你下车之前,我要你看一样东西。”

    我抬起头。

    他伸手解开衬衫的钮扣,拉开衣襟,“看。”

    我吸进一口气,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伤痕,在梦中见过多次了,但实际上还是第一次见。

    在他的胸膛上,自左至右,是一条极长的疤痕,ròu痕纠结,弯弯曲曲,凹凸不平,鲜红色像是染上去般,恐怖之至,像影片中的科学怪人,被人剖腹,取走内脏,再度fèng合。

    他很快拉好前襟,很平静地说:“这便是我付出的代价。韵娜,请不要再以受害人的姿态出现,你并不是为男人牺牲的小女人,你抚心自问,在我身上留下这样的疤痕,还不足报复?”

    我浑身发抖,用双手掩住面孔。

    那一日,我去找他,他来开门,面孔上还带着笑,我不由分说,一手拉出刀,出尽吃奶的力气砍过去……他笑容凝结,用手推开我,锋利的刀像开膛似划过他胸口,血如喷泉似涌出来……

    “只因为我不肯同你结婚。”他静静地说。

    我额角冒出汗。我的代价却是从此活在噩梦中。

    我喃喃地说:“你讲得对,我不配再有新生命,我将永远生存在这肮脏的回忆中。”

    他冷笑,“悉听尊便,但是你一定要离开左文思。”

    我开了车门,蹒跚回家。

    但……

    但他答应娶我,我心酸地想:我才十九岁,我相信他。我将一切都jiāo出来,什么都没剩下。

    依今日的标准来说,我太不够潇洒,太放不开,太幼稚。

    但当年我只有十九岁。

第六章

    我的双腿打颤,勉qiáng挣扎回屋,倒在沙发上不能动弹,半晌才把父亲的白兰地斟出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母亲还没有睡,在这种qíng况下,谁睡得着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母亲问,“出去一趟回来,面如土色。”

    我索xing同她说明白:“妈妈,我同文思的事取消了。”

    换来一大阵沉默,她彷佛已有预感,这件事不会这么顺利。

    我进一步解释,“他只有一个姐姐。后来我发现他姐夫是滕海圻。我想这件事还是压一压的好。”

    母亲一听这个名字,身子一震,想说什么,终于没开口。

    “太巧了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她仍然很沉默,我知道她不好过,故作轻松,“我还年轻,大不了到外国嫁洋人,母亲,不必为我烦恼。现在流行这样,许多女明星对婚事都出尔反尔。反正终究一日,我会嫁得出去。”

    母亲的目光呆滞而空虚。

    我又斟出小半杯白兰地,仰头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这个jiāo换条件不算坏,如果手上没有左文思这张皇牌,父亲这次可完蛋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我亲自到各报馆去取销广告,订婚事正式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口到家,见到父亲jīng神略佳,坐在chuáng上吃粥,有笑容。

    我立刻知道滕海圻已做妥他的功课。

    我过去问:“有好消息?”

    母亲说:“今日祝太太忽然来港一次,你记得那个祝太太?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那个自称纯洁天真的中年女人。

    “人家真是大好人,”母亲白我一眼,“雪中送炭来了,韵娜,下次见到她,我不准你无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,她打算帮我们?”我明知故问。

    “不但替我们解决燃眉之急,还愿意替我们把厂顶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那太好了。”我对滕的安排甚为满意。

    “我想你父亲也该退休了,打滚这么多年,还不够吗?”

    父亲不出声,显然同母亲已经商量过。

    “工人明日就可获发薪,”母亲吁出一口气,“没想到事qíng会圆满解决,谢天谢地,叫咱们遇见贵人。”

    他们老夫妻紧紧握着双手。

    滕海圻这么有办法,看来我想不遵守诺言也不行了。

    他会把文思调走,以便我们分手毫无痕迹。

    文思知道他要到欧洲去展出,兴奋莫名。

    他坚持我同他一起去。

    我一口拒绝:“你去办公,我跟在身后多么麻烦,你又不会有空陪我,晚上回来,也早已筋疲力尽,改次吧。”

    对我的冷淡他当然是失望的,但我说得合qíng合理。

    “去多久?”我问他。

    “要两三个月。”他有无限依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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