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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到荼蘼_亦舒【完结】(25)



    “但是为什么他又自甘堕落?我是为他,他又是为谁?我嫁给滕海圻,我付出代价,使滕帮他成名,一切是我安排的,他又为什么被滕海圻糟蹋?难道我们两人真那么贱?命中注定,一定要活在yīn沟里见不得光?”

    我叹气,“你休息一下,别想太多。”

    她喘着气,眼泪流下她已经红肿的眼睛。

    我问:“文思到底如何?”

    “他——”

    这时有护士推门进来,“谁要探访左文思?他可以见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。”我立刻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跟我来。”护士木着脸。

    我并不怪她,换了是我,我也看不起自杀的病人。世人有那么多人患着千奇百怪的绝症,想向上天多求些时日而不可得,偏偏有人视大好生命若玩物而自寻短见。

    她与我走进楼下病房:“三分钟。”她吩咐我。

    文思似蜡像似躺着。

    他割脉自杀。

    同我一样。因失血过多而昏迷。危在旦夕。那一刹时的勇气由极端的痛苦激起,觉得生不如死,但求解决。

    “文思。”

    他眼皮震动一下。

    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。

    我知道他听得到我说话。“何必呢,文思。这世界原本由许多不一样的人组成,你不是第一个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,何必内疚?”

    他嘴唇颤动,发不出声音来。

    护士说:“时间到了,明天请早。”

    我在文思耳畔说:“我明天再来,那些凶婆子要赶我走。”

    他的手动一动,我紧紧握他一握。

    出来的时候,姬娜把小车子开出来等我,阿张坐在她身边,我看看时间,清晨五点,东方露出鱼肚白。

    姬娜推开车门,我上车,坐在后座,我觉得要冻僵了,阿张立刻脱下厚毛衣,罩在我肩膀上,他的体温自毛衣传到我身上,我感激地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“他没有事吧?我们已向医生查过。”

    我用手掩着脸,继而大力搓揉面部麻木的肌ròu。

    阿张自一只保温壶里倒出杯热茶,“来,喝一口。”

    我还没有见过这样周到的人,接过茶杯,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
    过很久,我说:“为同一个人,同样的手法,同一只手。”

    他们呆住,面面相觑,齐齐问:“为同样的人?滕海圻bī他?怎么会?”

    我咬牙说:“他不是人,他是魔鬼!”

    阿张向姬娜使一个眼色,暗示她不要再问下去。

    但姬娜还是说:“一切要等文思康复才能问个仔细。”仿佛遗憾的样子。

    我将阿张的毛衣扯得紧紧,萎靡得缩成一团。

    朦胧间想到当年走投无路,愤而下此策,身子浸在滚烫的热水里,看着鲜血在水中飘起,如红色的云朵,良久都没有失去知觉,只有剜心的痛楚。

    我一直后悔轻贱自己的生命,发誓以后都不会这么做。

    我在心底把他们的关系整理一下。归纳的结论是如果要自杀,不如杀滕海圻。

    六年前我真以为已经杀死他,所以不得不与他同归于尽,文思,你又为什么要这样笨。

    反反复复的思虑令得我头痛yù裂,跌跌撞撞地倒在chuáng上,面孔朝下,就这样呆着。

    我不换衣服也不要吃东西,累了便睡,睡醒便睁大眼睛。这叫做心灰意冷。等到可以起来,又去探望文思。

    他比昨日好。

    我说:“你看你多傻。”

    他凄惨地笑,轻轻地说:“他不会放过我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,他没有这个能奈。”我安慰他。

    “他手头上有录映带……照片。”文思轻声说。

    他竟这么下流!我呆住。

    “公布照片,我就身败名裂,再也混不下去,这个弹丸之地,错不得。”

    “他有什么条件?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叫我离开你,韵娜,他要我离开你,”文思吃力地说,“叫我永远跟着他,我做不到,我实在不行,我qíng愿死,我……”他激动得很。

    医生过来说:“小姐,他今日qíng况不稳定,你下午再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文思,你静一晌,我再来。”

    “韵娜……”他泪流满面,“韵娜——”

    医生一定以为他是为我自杀,很不以为然地暗示我快快离开。

    姬娜在门口接我。

    我歉意地说:“我一个人不上班,彷佛全世界人也得向我看齐似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时候,说什么客气话?”她不以为然。

    “我忘记去看看左淑东。”我扶着车门。

    “不用了,她已经出院,”姬娜说,“我刚查过。”

    “她又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我怀疑,“她的qíng绪很不稳定。”

    “别管她,来,我们去吃早餐。”

    我跟着姬娜走,一点灵魂也没有,彷如行尸走ròu。

    “文思会康复吧?”

    “身体会,”我说,“jīng神永不。”

    “经验之谈。”她点点头,“你们打算怎么样?”

    我茫然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“文思的xing格太懦弱,对于你来说,会是一个负累,你将为他吃苦。”姬娜说。

    我不能趁他最低落的时候一脚踢开他。我说:“他需要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最好能把关系固定在友qíng上。”

    我诧异,“这么理智的话都不像是你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阿张的意见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知道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“韵娜,你飞机票都买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。”但我已经决定不走。

    在饭厅坐下,我叫了一碟克戟,把整瓶糖浆都倒在上面,成堆地推入胃口中,那么甜那么腻,我忽然觉得充实,一切有了着落。

    吃完之后我抹抹嘴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到什么地方去?”姬娜错愕地问。

    “去找滕海圻。”

    “韵娜,你疯了。”姬娜变色,一把拉住我。

    “我没有疯,我并不怕他,文思是个有名气的人,他怕身败名裂,我无惧。”

    姬娜说:“我求求你,韵娜,请你冷静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我很镇静地说,“放开我。”我的语气严峻冷漠,姬娜不得不放开我。

    我取出角子,用公众电话打到滕海圻的写字楼去,连我自己都惊异了,原来我一直记得他的电话号码,原来自上次查电话簿子到如今,几个月间,我一直把这几个数目字刻骨铭心地记着。

    来听电话是他本人。据说现在流行没有架子,越是第一号人物越要表示亲善,以示标新,所以他不经女秘书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是王韵娜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好哇,我也正要找你。”声音极之恼怒。

    “出来谈谈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他冷笑,“约个地方见面如何?”

    “好,到文思家里去,那里又静又方便,二十分钟后见。”我挂上电话。

    姬娜在我身后,紧张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“我不会有事的,”我握一握她的手,“你放心,”我笑一笑,“别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姿态看牢我。”

    我出门叫街车。

    他比我先到,已在掏锁匙,我知道不能在这个关头示弱,也取出一管锁匙。

    这对他来说,是意外,但他立刻啧啧连声,“文思这个人,门匙乱给人,将来这所公寓变成以时钟出租的地方,得好好说他。”

    是的,不只是我们两人有锁匙,左淑东也有,她也可以随意出入,否则在开头我不会误会她是文思的qíng人。

    “你对文思说话,他未必要听你,他qíng愿死,也要离开你。”我嘲弄他。

    滕海圻转过头来,他面色铁青,咬紧牙关,“你并不爱他,为什么要同我争他?”

    “你也不爱他呀,”我冷冷地说,“如果爱他,把录映带与照片jiāo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笑话,关你什么事?”他狞笑,“这些都是在他同意之下拍摄的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他几岁?十六?十七?”

    “你管不着。”他握着拳头,“他整个人,由我塑造成功,没有我,就没有他,我岂会放他离开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个心理变态的怪物!”我斥骂他。

    “你有什么资格骂我?”他瞪着我。

    “给文思一个机会。”

    “谁会给我一个机会?”他死都不放。

    “滕海圻,你如果要把这些秘密公开,你的名誉也会受损,何必连累自己?你不爱文思,也应自爱。”

    他忽然仰头大笑,笑得我毛骨悚然,额角青筋bào现,嘴角溅出唾沫星子来。我觉得怯,退后一步。

    “我的名誉?”他苦涩地说,“王韵娜小姐,我的名誉,早已在你一刀之下宣告完结,我早已人格扫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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