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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梦真泪_亦舒【完结】(8)



    她们三人年纪相仿,在烛光下,用白酒伴着对白,一下子就熟络了。

    小邓静静在一旁看着她们。

    苏女士同那小伙子说:“你今晚怎么不讲话?”

    小邓笑笑,“自从婚后,我常用字只得是与好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不愧是好丈夫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阿姨,你别看韶韶神气活现,其实外qiáng中gān,非常孤苦,说不定几时还得做高龄产妇,苦头有得吃,让她一点,也属应该,故一味胡混,是是是是是,好好好好好,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同她争的。”

    苏女士很感动,“好小子,这我就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苏阿姨,今晚怎么少了一位主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指外子?他有事,不叫他来。”

    “呵,原来如此。”

    这时,他听到韶韶谦曰:“呵,对于衣着妆扮,我毫无心得。”

    可是那两位女生也忙不迭说:“但求整洁罢了,工作也很忙,哪里有资格讲究那个。”

    小邓放心了。

    那两位小姐绝对不是喜在嘴头上占便宜的肤浅之辈。

    奇芳跟着说:“如不嫌弃,改天到我家坐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同父母住吗?”

    奇芳笑笑,“我已经结婚了,正确地说,且已离婚。”

    韶韶说:“离婚是近代最普通的伤心事。”

    “是呀,”奇芳答,“那样常见,却仍然那样无奈。”

    韶韶说:“会过去的。”

    这时燕和说:“我也那样劝姐姐。”

    韶韶忽然感怀,“你们多好,姐妹俩,有商有量。”

    她们姐妹微笑不语。

    苏女士这才说:“你没见过她们吵架呢。”

    吃甜品之时,韶韶取出相架,送给苏女士。

    苏女士接过,“自此我们要维持联络。”

    “一定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晓得你有多像你母亲。”

    “是因为这件古董外套吧?”

    “这件外套还是我陪她去做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时丝绒叫天鹅绒,是不是?”

    苏阿姨长长叹息一声。

    “苏阿姨你真念旧。”

    她刚想说什么,侍者已递上帐单。

    饭局就这样散了。

    在车上,韶韶像个小女孩般孜孜不倦地谈着各人的言行举止以及妆扮。

    小邓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喂,整个晚上冷眼旁观,有何心得?”

    “我?我觉得三母女各自心事重重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韶韶愕然,“我怎么看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说你笨就是笨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算笨?”韶韶不服气。

    “笨得一等一。”

    “咄!偏见。”

    “人家三母女就比你聪明百倍。”

    “愿闻其详。”

    “到了这一刻,你都还不知道人家姓什么。”

    韶韶蓦然想起,“这倒是真的,忘了问。”

    “人家苏阿姨故意回避不谈。”

    “你别多心,她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也难怪,笨人眼中,人人均是笨人。”

    韶韶不怒反笑,“聪明人,你还看到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两位小姐都不快乐。”

    韶韶问:“你凭什么那样讲?”

    小邓笑嘻嘻,“她们的眼睛似在说,怎么区韶韶会嫁得如此好夫婿?艳羡得闷闷不乐。”

    谁知韶韶也会给丈夫一个意外喜悦:“这倒是真的,如意郎君嘛,可遇不可求。”

    那一夜,睡到一半,韶韶忽然醒了。

    这是她婚后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咳嗽声。

    “妈妈?”她轻轻掀起被褥。

    客厅的窗帘没拉上,她看到一轮明月。

    除下来的旧丝绒外套搭在椅背上,韶韶过去,说道:“妈妈你是否有话同我说?”

    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。

    韶韶一惊转头,看到邓志能站在她身后。

    两人一言不发,握着手,在沙发上坐到天亮。

    静寂中听到邻居有新生儿啼哭声,他母亲呵呵地哄他。

    此际,韶韶又打个呵欠阖上眼睛。

    醒来,小邓已煮好jī粥,且买来上海油条。

    也算没话讲了,韶韶觉得新婚生涯美满,几乎不想回到办公室去。

    她问小邓:“我们够不够靠节蓄这样过一辈子?”

    小邓冷笑,“你倒想,月底就chuáng头金尽了,这几天把你喂得白白胖胖,不过是想你假期完毕继续有力气搏杀养家,你倒吃撑了想退休?”

    韶韶顿时气馁。

    工作真是人类生命中最大的荆棘。

    “韶韶,告诉我,你可快乐?”

    区韶韶毫不犹疑,“我当然快乐。”

    “你母亲的身世不叫你为难?”

    “大嘴,世事古难全,千里共蝉娟。”

    小邓颔首,“真是笨有笨的好处。”

    韶韶把脸趋近去,“这不是大智慧吗?”

    小邓没好气,“人家苏女士才大智若愚。”

    “我如果像妈妈,那么,我妈也不是聪明人。”

    “不,你恐怕是隔代遗传,伯母这么多年沉默如金,是勘破世qíng后至高表现。”

    “我都不知道你说些什么,下星期我要上班了,新总督来上任,不知多忙,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,错认他乡作故乡。”

    “能不能求调?譬如说到市政局去搞唱游宣传,轻松得多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是见人挑担不吃力,不过,我喜欢做京官。”

    “贴近陛下,哎?”

    “谁是皇上?”

    “QE2,你不知道吗?”

    果然,一销假就忙得不可开jiāo,晚上七点钟仍咬着汉堡包答记者询问。

    放假时间长的几分ròu又还给工作。

    韶韶一直佩服胖人,几十年功力,从不间断,天天长脂肪才行,而人,总有睡不着吃不下以及发一两度烧的时候吧,由此可知,胖人是多么努力维持他们的体重。

    一日,忙至尾声,站起来,伸个懒腰,只觉一脸油腻,只想匆匆回家去泡个热水浴,忽然电话铃响。

    韶韶喂地一声,照例报上姓名。

    是一位女声:“下班没有,一起去吃日本菜如何,我就在楼下。”

    声音十分动人,不像是小邓扮的,可谓飞来艳福。

    但韶韶不得不硬着头皮问:“是哪一位?”

    “啊对不起,”她笑了,“我是区奇芳,记得吗?”

    韶韶大乐,“奇芳,你也姓区?”原来苏阿姨的丈夫姓区。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?”对方愕然。

    “我马上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耽会儿见。”

    韶韶给小邓拨了个电话,报告行踪。

    小邓叮嘱:“那位小姐像是可以喝几杯的人,你还要开车,别同她斗饮。”

    小邓这种第六感没话说,韶韶同奇芳会合了,一到馆子,她便叫侍者烫米酒上来。

    她告诉韶韶,“我路过,试着找你,不料这样有缘。”她笑嘻嘻地用一只手托着腮,十分娇慵。

    邻座有两个日本人已经感到惊艳,频频转头过来看她。

    “可是有事同我商量?”

    “没有,自从那日见面之后,不知恁地,十分思念你,故此找个借口,前来约会。”

    碰巧韶韶也有同感,所以一叫就下来,“我们会成为投契的朋友吗?”

    “哈,你为什么不找我?”

    “奇芳,我是那种听差办事的小公务员,午膳只得一小时,怎么约人?下班钟数不定,也不方便,周未呢,又想打个懒觉,办点私事,时间就如此报销。”

    “听上去生活得很充实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,你gān哪一行?”

    “那日你没听见燕和揶揄我?”

    “对,瞧我这记xing,你是名画家。”

    “画画容易成名难。”

    韶韶且先gān一杯,把小邓的嘱咐丢在脑后,“非要成名吗?像你这样,经济不成问题,又有如此优闲嗜好,闲时作画自娱,怡qíng养xing,不知多妙,何用成名?”

    奇芳没想到韶韶xingqíng如此恬淡,不觉失笑,“那么,你何以证明自己?”

    “该四字真言根本不通,我是我,证明什么?”

    奇芳十分欣佩,“那么,久不成名,人家怎么看你?”

    “咄,人家是谁,他的名气又有多大,”韶韶大笑,“我管他呢。”

    奇芳也笑,“韶韶,你真潇洒,谁教你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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