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痴情司_亦舒【完结】(21)



    “太辛苦,划不来。”

    这话像给了甄佐森什么启示似的,他发起呆来。

    乃意想到适才李满智可恶的样子,忍不住要与她开一个玩笑,她打开手袋取出一管口红,趁甄佐森出神,轻轻在他雪白的后领上染一道红痕。

    下了车,乃意向甄佐森道谢。

    他问她:“你真谢我还是假谢我?”

    乃意纳罕,“请说。”

    “陪我吃顿饭聊聊天如何,我没有其他的意思,只想诉诉苦。”

    乃意听出他声音中无限寂寥,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,因说:“我男朋友是咏chūn高手。”

    她上酒店找凌岱宇。

    岱宇坐在豪华套房里,出乎乃意意料,区维真已经在座,另外一位小生是韦文志律师。

    岱宇qíng绪平稳,只是手中握着酒杯,一见乃意便迎上来,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在商量什么大事?”

    维真答:“岱宇决定搬离甄府。”

    韦文志说:“我赞成。”

    乃意加一句:“原先是我的主张。”

    “当务之急要找一间合适的公寓。”维真说。

    “韦律师,”乃意问,“凌小姐目前经济qíng况如何?”

    韦文志扬一扬浓眉,看一看正在苦笑的凌岱宇,“本来凌女士嘱我将名下财产全部拨归甄府。”

    乃意看着他,忽然听出因由来,他做了手脚!

    韦文志双目透露一丝笑意,语气仍然谨慎,“区先生同我商量,有若gān不动产,可否延迟数月处理,碰巧我们事务比较忙,因此耽搁下来。”

    乃意嘘一声倒沙发上松口气,好家伙,小区这次救了凌岱宇。

    韦文志律师说下去:“知道一个人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而挤他要钱,是否道德,不在讨论范围之内,可是变卖恒产,的确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妥,所以凌女士至今保留这一部分财产,”他看着岱宇欠一欠身子,“就不知凌女士有无改变心意。”

    岱宇点一支烟,吸一口,站在窗畔,抱着双臂,双目寂寥地看到了街上去,不语。

    她穿的一件米白色凯斯咪丝毛衣一直未换,柔软忠诚地贴在她身上,帮忙展示她美好的身段。

    韦文志同qíng地看着岱宇纤长的背影。

    “据我所知,”半晌他继续,“甄佐森那一道难关已过,听说鼎力资助的是一位林倚梅女士。”

    岱宇微微笑,转过头来问:“她出多少?”

    韦文志自有根据,“是你的三倍。”

    岱宇颔首:“她比我慷慨,付出代价比我高昂。”

    乃意才yù开口,没想到韦文志抢先说:“林家在印尼是财阀,这笔数目,本来是林女士的妆奁。”

    乃意这才说:“甄家的盛衰,已同岱宇没有关系,所剩的,够她生活即可。”

    韦文志看着凌岱宇,“即使是拨给甄氏的款项,亦并非无条件馈赠,我有文件在手,可以随时代你讨还。”好一个jīng明为事主着想的律师。

    小区说:“朋友尚且有通财之道,岱宇暂时不需要这笔债。”

    乃意拍拍韦文志肩膀,“我要是发了财,一定找你做顾问。”

    韦文志笑起来,露出雪白牙齿。

    小区瞪了形容放肆的女友一眼。

    乃意连忙说:“当然少不了你这个谋臣,维真。”

    岱宇按熄香烟,自斟一杯香槟,嘲弄自己:“我才真的要靠你们才能生活下去。”

    维真却道:“懂得请救兵就不会有事,所有专业人士都可以为你服务,最坏是自说自话,自以为是。”

第八章

    岱宇gān掉香槟,转进卧室。

    乃意自银冰桶取出酒瓶一看,涓滴不留。

    两位男生苦笑。

    乃意说:“如有安抚作用,帮忙她渡过难关,无可厚非。”

    韦律师轻轻说:“开头总以为是世界末日,后来,才发觉不过是失恋。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。

    乃意问:“文志兄,你有无听行家说起甄家那宗枪击事件?”

    韦文志很坦白,“警方的朋友告诉我,伤人只是因甄佐森欠债不还。”

    小区先笑起来,“那么,他该认识债主才是。”

    “他说他枪法不准。”

    乃意问:“维真,你怎么样看?”

    “这件事的后果比起因重要。”维真朝房内呶呶嘴。

    谁知道呢,塞翁失马,也许岱宇从此独立成长。

    美丽潇洒,日后再看见甄保育,会在心中嚷:这样的一个人!竟为他流过那么多眼泪!然后仰起头笑笑,笑自己làng费了那么些年,笑命运唆摆了所有人,笑至热泪满眶。

    不过先要再世为人,才能这样放肆。

    过不了这一关,什么都不用谈。

    韦文志并没有即时离去的意思,他斟出咖啡,看着乃意说:“很少有这样热心对朋友的人了。”

    乃意自觉有资格承担这项赞美,问维真:“是不是因为年轻?所以无限热qíng,过十多二十年,吃得亏多,学了大乖,对友对敌,也许统统变一个样子,你看甄老太就知道,什么事都不上心,至亲都是陌路人。”

    维真笑,韦文志也笑。

    韦律师临走之前,踌躇一会儿,轻轻走到虚掩的房门边,朝里边张望一下。

    乃意马上知道他的雅意,推开房门,替睡在chuáng上的岱宇盖上薄毯子。

    岱宇哪里真的睡着了,闻声qiáng自转过头来,一脸重重啼痕,轻轻问:“韦君可是要走了吗?”

    韦文志忽然不知身在何处,黯然销瑰,呆半晌,才出声告辞,仍由乃意送出门去。

    乃意对维真说:“文志兄对岱宇有点意思。”

    维真只是摇头。

    “你专门爱同我唱反调。”

    “你听我说,这个时候谁碰见岱宇都不管用,她需要长长一段康复期,才能压抑失意,重新抬头,有日伤口痊愈,才是认识新朋友的成熟期,现在?只怕她在折磨自己之余亦不忘折磨他人。”

    乃意暗暗佩服小区,但仍不忘做答辩狂,“也许韦律师有被nüè狂。”

    “奇怪,女xing都这么看男伴。”

    乃意气结。

    小区说下去:“时机就是缘分,条件成熟,碰到合适的人,便水到渠成,毋须苦苦挣扎。”

    无独有偶,乃意亦不赞成苦恋,历尽沧桑,赢了也是输了,故此她不认为林倚梅是胜利者。

    区维真忽然极难得地说起是非来,“倚梅付出那么大的代价,永远得不偿失。”

    乃意忽然说:“我俩真够幸运的。”

    维真握住她的手,“你说得是。”

    岱宇没有回学校开学。

    这也没有引起别人注意,第六班同学变迁最大,不少人已往外国升学,永不再见。

    乃意生活开始jīng彩,往往在六楼上课当儿,报馆追稿电话打到楼下接待处,让校役咚咚咚跑上去叫她下来接听,乃意不晓得何德何能得享此特权,只希望日后不会让校工张哥失望,有朝一日,希望张哥看到她作品书皮子时可以说:“啊,这个作家,我认得。”

    这边厢乃意忙得如采蜜工蜂,那边厢岱宇日日在醉乡度过。

    乃意不知岱宇怎么做得到,一般来说,即使是美人儿,醉了也形容难当,可是岱宇控制得似乎不错,总是微醺,别有系人心处。

    韦文志律师帮她搬到一间酒店式公寓住,设施齐备,一切杂务不必cao心,乃意去看过,觉得岱宇仿佛在度一个不会完的假期,醒来就醒来,不醒就拉倒,泳池游半个塘,香槟酒当饭吃,账单直接寄到韦律师处。

    闲时坐在太阳伞下或大露台对牢海景凝思,这才是一般人心目中女xing作家理想形象。

    不快乐,不要紧,姿势这样漂亮,已经战胜一切。

    叫她,她慢慢地应,似先要召回远处灵魂归位,然后缓缓转过头来,不过这是一张值得等待的面孔,伤感带泪光的眼睛,茫然凄凉的一抹微笑。

    总算能够全身而退,已经不容易,即使不离开甄府,甄保育还是会同她取消婚约。

    俗世好比拍卖行,一切东西包括名、利、爱qíng,均系价高者得,岱宇固然倾其所有,可惜林倚梅志在必得。

    岱宇轻轻向乃意倾诉:“我曾向亡母祈祷,盼望得到祝福,也许她另有旨意。”

    乃意不与她谈这个,她只是说:“你倒是好,一直喝,却还未曾变为残花败柳。”

    岱宇安慰乃意,像是不忍叫她失望,“快了,快了,再隔三两年,一定会倒下来。”

    乃意啼笑皆非。

    彼邦的小红屋一直空置,乃意极力主张租出去,“空着gān什么,做博物馆还是纪念馆?不可给伤感留任何余地任何借口,趁早扑杀,以免滋生繁衍,弄至不可收拾。”

    维真瞪着她,“乃意,你真的可怕你知道吗,像你这样挤不出半滴闲qíng的人,怎么写得好小说?”

    “你同我放心,作者是作者,故事是故事,笔下女主角要多làng漫就多làng漫,至于我,时刻yù仙yù死,悲秋伤chūn,又怎么天天趴在桌上写呢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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