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预言_亦舒【完结】(23)



    “不要说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问问你的外国朋友史蒂文生,对通讯社来讲,文字矜贵还是图片值钱。”

    萼生用双手掩住耳朵。

    刘大长忽然伸手拉开她的手,“要不要找一个沙堆挖个dòng把头埋进去?”

    萼生又一次惨败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些拿外国护照的华人,真的以为可以为所yù为,百无禁忌,学得胡人三句话,跑上墙头骂汉人。”

    萼生忽然平静下来,“你rǔ骂够了没有,你对洋人的怨恨有完没完?你简直把我当出气筒,什么难听的话都当着我来说,你与华侨如有深仇大恨,我劝你写了大字报贴在大会堂门泄愤,叫我一人受气,多么不公平,多么懦弱。”

    刘大畏一震,放开双手。

    真的,一不高兴便对着弱女子吼叫,一有机会又对她施些小恩小惠,忽尔爱,忽尔恨,爱恨jiāo织,他快要疯了。

    萼生说下去:“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,你愤怒,你忿忿不平,你对社会现象不满,可是你有信仰,你愿意为你信任的大前提付出时间力气,你比我们大多数年轻人,更有jīng神寄托,我们毕生所能追求的,不过是名同利而已。”

    站在马路上说话比较上最安全。

    “你们眼中的我们无法无天,胡言乱语,几乎人人都可以入宣传煽动罪,对我们来说,这是最基本的人身与言论自由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把你们认可的那一套,硬搬到别人国度来qiáng加实施,是谓帝国主义。”

    两个年轻人额角上的青筋都绽露出来。

    萼生骂道,“我讨厌你,刘大畏,我希望你明天便调到青海去。”

    真难得,她居然还知道版图上有青海这个地方。

    半晌萼生说:“我要去参加岑仁芝演讲会,你反正要跟着我,不如一块去。”

    刘大畏说;“我劝你换套端庄点的衣服。”

    萼生气结。

    可是一走到酒店大门转角,她就觉得他有他的道理。

    一个日本人迎着面走过来,上下打量她,问她有没有空喝咖啡。

    陈萼生立刻回到房间换衣服。

    房间刚刚收拾过,什么都妥妥当当,独独不见了记事本,萼生找遍小小房间,都不见它,它尺寸不小,宽二十公分长三十公分,好比一本画册,封面是,对,萼生钟爱的米奇老鼠,鲜艳夺目,丢在哪个角落都看得见。

    怎么,没有口袋影印机吗,非要整本部子拿到总部去检阅不可吗?

    转念间又释然。

    太过疑心了,短短几页纸,简单的几句话,何需劳师动众,可笑她糙木皆兵。

    想必是一时不知扔到什么地方,回来才慢慢再找。

    沙发上方有一叠洗净的衣服,移开衣服。原来记事本就在底层,萼生松一口气。

    换好衣服下楼,在电梯中碰到一个人。

    那人愕然,“你还没有走?”她失声嚷。

    她是岑子和的女友博小欣。

    萼生只朝她点点头,大跃进,自酒店门口到上得楼来,其中想必经过一番挣扎,成绩斐然。

    博小欣说:“我来探朋友。”

    萼生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你别以为我没朋友住五星宾馆。”

    萼生希望电梯走快些。

    博小欣声音低下去,“我知道你什么都没有跟子和他们说。”

    陈萼生自顾不暇,才没有那么空讲废话。

    总算到了楼下,电梯门打开,傅小欣忽然说,“再见。”似有点恋恋不舍。

    再见?机会不大,市内酒店林立,不一定那么凑巧,两人会在同一时间只乘塔同一电梯。

    刹那间萼生不忍心再板着脸,迟疑半刻,亦向她说,“再见”。

    希望有一架电梯会把她送到她要去的地方。

    傅小欣扭着细细腰肢离去。

第八章

    岑仁芝演讲会盛况空前。

    连萼生都觉得兴奋。

    撇开其它因素不说,有几个写作人可以坐在五千座位的演讲厅讲台上发表写作心得?

    在座以学生占大多数,萼生挑个偏僻的座位,可是马上被服务员发现,请她到上座去,萼生这次十分随和,微微笑坐到前排。

    心中说,陈萼生,世界不是你的,无所谓,退一步海阔天空,表现良好,早日假释。

    座位已九成满,全场肃静,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如果陈萼生也有这样一天,必定把所有敌人绑了来坐在前排,不许他们动弹,直至听完演讲为止。

    讲座准时开始.在台下看岑仁芝只似四十多岁,她上得台来,落落大方,难得的是,态度并不古板,非常轻松扼要地讲她的题目。

    萼生摊开节目表,母亲今日要讲的是“拙作反映的社会现象”。

    萼生莞尔,在家,母亲是绝少提到拙作的,一说到写作,伊便顾左右言他,对牢严教授这等熟友,甚至说“什么阿物儿,靠它赚一两个零用罢了,我就是不惯向阿陈讨钱用。”

    没想到纸包不住火,今日终于要对作品加以坦白分析检讨。

    演讲只得三十分钟,举了很简单的例子,余下时间.由听众发问。

    萼生真没想到群众会那么踊跃,而且对岑仁芝作品非常熟悉,所有问题全属内行,头头是道,萼生诧异得张大嘴,据她调查所得,岑仁芝作品停止公开发售已有多年,这些十多廿岁的读者从什么地方看到?

    正在嘀咕,讲座的负责人过来坐在她右边,笑道:“气氛好象还不错。”

    萼生由衷答:“这是谦虚的说法。”

    “你喜欢读令堂的小说吗?”

    萼生低头据实道:“我一本都没看过。”

    主持人可真意外,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母亲说写得不好,不值得看。”

    “哎呀,有这种事,没关系,我们送你一套,你带回去慢慢看。”她笑咪咪。

    萼生说,“没想到母亲居然有那么多年经读者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做文艺工作的至大报酬。一本书可以流行十年、廿年、百年,读者赋它永恒的生命。”

    “是,是。”萼生不住颔首。

    “岑仁芝的作品得以再度发行,我们觉得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们,谢谢。”萼生真心感激。

    主持人给萼生投过去一个嘉奖的眼色。

    岑仁芝结束了问答,自台上下来,这个时候、观众席上数千人忽然全体站立,有节奏地鼓起掌来,迎合着岑仁芝的脚步、啪、啪、啪、啪,清脆悦目地表示欢迎、感谢、尊重。

    萼生年轻,一下子被这个热烈气氛感染,但觉心头一热,身不由主地站了起来,跟着群众,也拍起手来,陶醉地看着母亲。

    鼓掌声越来越快,越来越快,萼生的心跳也接着加速,她受到现场气氛控制,兴奋无比,忘记身分,忘记立场,什么都顾不得了,大声欢呼,送岑仁芝出会场去,快快乐乐的出了一身汗。

    人群缓缓散去。

    萼生慢慢坐下来,她看看用力过度,拍打得发红的手心,愕然,怎么搞的?莫非这就是群众催眠引发的激qíng?

    刚才,她发誓,假使有人冲上去拾起岑仁芝,她也会跟着照做。

    这样说来,把规模再搞大些,牵涉到二十万人,煽动他们的qíng绪,也就可以利用群众的力量为所yù为,那多可怕。

    而陈萼生适才还是他们的一分子呢。

    热汗刹那间化作冷汗。

    萼生呆呆坐着,奇怪,鼓掌的时候,她象亳不觉隔膜,她没想到自己是个外人,她亦不觉夸张,也不需要理由,好象有无形大手cao纵了她的行为举止,她完全失去独立思考能力。

    幸亏人群一散,顿时清醒。

    刘大畏坐到她对面,“你受到了感动。”

    萼生回过神来,笑笑:“我真怕母亲从此乐不思蜀,会耽下来做她的大作家呢。”

    “无上欢迎。”

    对,武侠小说中曾经形容过这门武功,萼生肯定它叫摄魂大法。

    功力弱的人遇上了,身不由己,手舞足蹈,直至虚脱而死,功力qiáng的高手则可抵挡得住。

    母亲的功力在第几层?

    整个组织与制度在与她斗法呢,意志力一垮,不可收拾,势必不能维持中立。

    萼生不由得为母亲担忧。

    “这是岑仁芝应得的荣誉。”

    刘大畏对于上头一切行动,皆无异议。

    萼生温柔地凝视他,任何年龄身分的女xing所需要的,也是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党员,只是不知要做些什么才能争取到他。

    她忍不住说,“你的女朋友舍你取人是非常不智的行为。”

    刘大畏一呆,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她嫁给了一个甚么样的人?”

    隔很久,刘大畏说:“与你我无关。”

    萼生称赞他:“说得好,但,肯定不如你。”

    一股暖流渐渐涌上刘大畏心头,他不肯露出来,顾左右而言他,“有人在外头等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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