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预言_亦舒【完结】(25)



    她长长太息,背上一个千斤包袱咚的一声卸在地上。

    她急想离场,看着刘大征求他意见,“我可以走了吗?”

    “快完场了。”刘大畏已看惯她的浮燥不安。

    他注意到陈萼生似乎非常不满群体生活,她自我中心,自由散漫,即使在资本主义社会中,也难当重任,商业机构何尝不动辄开会,坐在一起,言不及人,一下子四五个钟头,萼生这等不耐烦,恐怕不能步步高升。

    他看穿她。

    萼生见饭局将散,使往母亲身边走去。

    只见文化部长就坐在岑仁芝身边密谈。

    萼生想退开,岑仁芝暗示女儿站到她身后,嘴里继续说,“小婿的事,多亏大家帮忙。”

    小婿?萼生莫名其妙,那是谁?

    照说,女儿的丈夫,称女婿,岑仁芝总共中得陈萼生一个女儿,这么说来,此刻她口中的小婿,亦即是萼生的丈夫,萼生何来丈夫?

    推理推到这里,陈萼生瞪大双眼,还没结婚,怎么先爆出个丈夫来。

    随即明白了,心中一丝荒凉,是母亲用心良苦,这个女婿,想必指关世清,故意把关系拉密切些,说起话来容易得多:“小婿实在叫我担心——”好过“我女儿那青梅竹马的小明友。”,可怜陈萼生白白由风骚女沦为有夫之妇。

    幸亏不是真的,若果真的嫁给关世清这家伙,苦头吃不尽。他这种人,唯一的本事,是害了人,还能以被害者姿态出现。

    只听得文化部长笑道:“这件事,属于需要逮捕而证据不足类,此刻指控已获否定。”

    岑仁芝点点头。

    文化那长忽然咳嗽一声,“岑女士,小儿的事——”

    “呵,请放心,我一定会照顾他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与内子放心了,他长了二十八岁.还是第一次出国,偏巧又到温哥华做jiāo换学生。”

    “没问题,他会喜欢温市的,一下子就找到年龄差不多的朋友,宾至如归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一起笑起来。

    这世界根本十分原始,以物易物,千古不变。你要我为你做这件事吗。可以可以,你得拿你所拥有的来换。

    这次岑仁芝所付出的代价,不可谓不大。

    宴会散了。

    岑仁芝气定神开地与老朋友们话别。

    “明年再来,切切。”

    “怕只怕大家不要见我,哈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萼生拉住母亲,“一起去接关世清?”

    岑仁芝低声答:“你们走吧,我想早点休息,我们明天下午的飞机走。”

    母亲的声音,是彷佛有丝倦意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比出真功去来了,萼生看上去虽然一直垮垮的,但是倒底年轻,起码可以拖到天亮,她母亲可得打道回府去休息。

    萼生看看母亲上车。

    萼生转身向着刘大畏,“以后的时间jiāo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你说的。”他笑笑。

    “我们往何处接人?”

    “既然是加籍人士,自然jiāo还加国公署。”

    到达使馆会客室,才十点半,关世清的父母却已似在会客室等候了一段时间。见到萼生,立刻迎上来,脸上露着感激的笑容,但是萼生自问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丑的笑脸,简直比哭还难看。

    萼生过去握住两人的手。

    关伯母混身在微微颤抖,低声问;“不会食言吧?”

    萼生飞快地答:“决不。”其实她也不能肯定。

    专员出来,看看手表,“他们一贯准时,还有二十分钟就到。”

    萼生忽然学到母亲的客套:“害你们超时工作了。”

    那洋人笑,温婉地答:“这就是在这要设公署的目的呀。”

    大家坐下默默等候。

    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样慢,一秒一秒那样跳过,会客室一片死寂。

    时针与分针显示十一时正的时候,萼生的心大力弹跳,似要在喉咙跃出,坏了坏了,时限已届,未见人质,只怕事qíng有变。

    不止她一人这样想,可怜的关伯母双手簌簌地有节奏地抖得如风中一片残叶。

    正当他们的心脏不胜负荷的时候,忽然听到门外一阵皮鞋阁阁阁响,听这脚步声,起码有三五个人cao着过来.他们不约而同齐齐站起来。

    公署两扇玻璃门刷地被推开。

    两个制服人员当中夹着的,正是关世清。

    萼生喉头中一团模糊的物体顿时落下腹腔,她四肢无力,瘫痪在沙发上。

    阿关脸色如常,体重约确减轻了一点,穿着被捕那日的衣裤,十分gān净,似有人为他洗熨过,他的头发、胡子,也都整齐。

    算一算,他一共被关了七天,感受上真似一年不止了。

    萼生在一旁静观双方人员办理移jiāo手续。

    等到阿关走过来与父母拥抱的时候,关伯母崩溃下来,她身子渐渐软倒,像个孩子似哭得不能停止。

    萼生觉得她已经受过,乘乱没人注意,静静站起来走到电梯大堂。

    终于可以走了。

    刘大畏就在她身后。

    “你不跟关世清说几句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夫复何言。”

    “讲得好。”

    电梯上来了,他俩不告而别。

    萼生把双手绕在背后,整个人靠在电梯壁上,看着刘大畏,到这个时候,她才有空想到自己的事qíng。呵明天就要走了,她还欠小刘数百元美金车资,这个身分特殊的人,她该如何向他道谢?

    这时,刘大畏低声问:“你是不是一个守诺言的人?”

    “我尽量不食言,甚么事?”

    “那么,你可记得,你答允过我!待关氏释放之后,你会陪我跳舞?”

    萼生愕然,她完全不记得这么一回事,但是她没声价应允:“是是是。快说,我们该到哪里去?”她吁出一口气,“我请你,粉红香槟,白路哥鱼子酱!一直跳到人家打烊。”

    刘大畏笑了,伸出一只手臂,拥抱她一下。

    萼生索xing把头搁在他肩膀上。

    他们象一对qíng侣离去。

    萼生忘记一件事,她根本不会跳舞。

    他们找到一间夜总会,在大厦顶楼,叫做极星,自窗口往下看,便是全市夜景。陈萼生终于有机会展示她吃喝玩乐的看家本领,叫了最好的酒,最好的小点,刚想结帐,刘大畏一手接过单子,取出他的信用卡来。

    呵真人不露相,露相非真人。

    谁会想到他跳得脚好舞?把萼生带得满场飞,惹得舞池客人驻足旁观鼓掌,有一桌子十来个法国人把他们请到上席敬酒,“为何这般快活?”

    “今天是我生日。”

    呵,那更要gān杯。

    四步是萼生唯一可以应付的舞步。

    有点醉熏熏的萼生对刘大畏:“到加拿大来,我保证你有前途。”

    刘大畏不为所动,“居然统战我?很抱歉,我们可不想争取你。”

    因她不是人才,留下闯祸胚gān什么?

    萼生笑吟吟问:“你私人也不想我留下?”

    刘大畏看看她,“不,”他是真心“你不适合这里,你不会快乐。”不舍得管不舍得,他一向不是自私的人,想到这里,十分唏嘘,把她拥紧一点。

    “写信给我,有机会到北美洲出差,找我喝茶。”

    刘大畏不作声,双目无限惆怅。

    “六个到十个小时飞机旅程,何必犹疑。”

    “你哪里明白,”刘大畏轻轻责备,政策随时有变,不是买了飞机票就可以走路。

    萼生点点头,“是,夏虫不可以语冰,井底之蛙,见识何浅,来,别说那么多,我俩且来欢乐今宵。”

    她大胆把面颊靠近刘大畏,有什么距离?他关心她,她也关心他,大家都是huáng皮肤,又谈得来,若不是观点上隔着两种社会制度,一定会有更好发展。

    她微笑说:“刘大畏真是独一无二的刘大畏。”

    他回敬:“陈萼生亦是独一无二的陈萼生。”

    真的直跳到打烊,萼生倦得眼睛都打不开来,仍然死撑。

    乐队是一组菲律宾人,鸣金收兵前笑着地对这对年轻人说:“同志们,明天再来。”

    萼生踢掉鞋子,脚都跳肿了,赤脚舒服。

    “走吧,”她大着舌头说:“请我吃烧饼油条。”

    “还没到时候,你且回去睡一觉,我一早来叫你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是一早,还叫什么鬼。”

    “天亮,天一亮我们去吃早点。”

    萼生微笑,她不想回去,奇怪,只有在十七八岁的时候,有过这种不想回家上chuáng的感觉,因怕好景不再,因怕一转背欢乐就会弃她而去,所以恋恋风尘。

    后来就长大了,深明随缘乃人生快乐jīng粹,已经不再执着,但今天,今天少女时那种不舍得qíng怀又回来了。

    陈萼生用双手握住刘大畏的手臂,“天下无不散筵席,嗳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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