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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芳记_亦舒【完结】(25)



    在噩梦中,佟志佳赶去扑火,梦醒了,一切应当成为过去,可是她把火伤自梦中带出来。

    “不可能!”志佳大叫。

    小朱连忙说:“有话慢慢说,你且休息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朱尔旦,我——”她抓紧他的手。

    “凡事不要冲动,伤害自己,最划不来,亲者痛仇者快,何必呢?”

    朱尔旦声音低低,万分惋惜。

    志佳失笑,“小朱,那件事早就过去了,人不爱我,我更要自爱。”

    小朱松口气,看牢志佳受伤的手,“那么,这纯是意外?”

    佟志佳不知如何解释这件诡秘的事,只得怔怔地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喝醉了?”小朱推想。

    志佳只得说: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厨房倒泻了开水,烫到手。”

    志佳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,“嗳。”

    “小心点,志佳,为了爱你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省得,小朱。”

    “下午我再来看你,服了药,睡一觉,不要上班了。”

    小朱的语气带命令式,说也奇怪,志佳却觉得分外亲切,不难接受。

    朱尔旦放下志佳赶回去上班。

    这个老好人,将来结了婚,有了家室,就不便把他请出来了。

    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内尽快独立,绝对不麻烦骚扰任何人。

    志佳洗了一把脸,镜中的她双眼布满血丝。

    她到厨房去拿茶包敷眼,一走进去,看到茶壶倾倒在地,电炉火头尚未熄灭。

    噫,一切正如小朱推理所得:她睡得七荤八素,半夜起来,发觉水开得一塌糊涂,想熄火,不小心,打翻茶壶,烫到了手。

    志佳静静坐下,她糊涂了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

    到底是噩梦,还是事实?

    她已经累过了头,倒在chuáng上,昏昏睡去。

    杂志社三路人马来电追人、问候,最后,方女士亲自上门来。

    是他们使她知道,她仍然生活在现实世界。

    方女士大惊小怪,表示她极度的关注,“会不会有伤疤?”

    志佳轻轻地说:“渐渐会褪掉的吧?”

    “对,最终都会变成一个淡淡的影子。”

    方女士伸出右臂,那里,也有一搭相当大的瘢痕,不过看得出是多年之前的事了。

    方女士感喟,把一个悲剧浓缩地讲出来:“他年轻,我也是,以为爱qíng可以克服一切,穷,哭嚷的孩子,满屋的家务,一天,买杂物回来,发觉有市场单子上多算一盒洗衣粉的价钱,他立刻教训我,令我回去算帐,拉扯间,开水倒翻……”

    志佳还是第一次知道英明神武的方小姐有这种过去,不禁发呆。

    “我记得我大声叫:‘即使我不是一个好的家庭主妇,我会是一个好的杂志编辑!’”

    志佳忍不住说:“当然你是好主妇好母亲!有人一无是处,恶人先告状,故意踩低你糟蹋你,好使你信心全失,以为错在你。”

    方小姐一怔,“这个道理,我要到很久之后才明白。”

    志佳哼一声:“幸亏社会赏识你。”

    方小姐苦笑。

    志佳问:“此刻他在何处?恐怕用放大镜都找不到吧?”

    方女士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在他心目中,他绝对是怀才不遇,你肯定是贪慕虚荣,”佟志佳说,“不用费时辩白。”

    方女士笑了,放下衣袖,“不过伤痕已经褪得几乎看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其实是在那里的,既然当事人那么说,听故事的人何必去指出来。

    “来,在蓝图上签一个字。”

    她拎着公事包离去。

    每一个人都有她的伤痕。

    傍晚,小朱抽空来替她验伤。

    志佳这才把噩梦告诉他。

    “我可是破了相?”志佳含笑问。

    “别担心,在我双眼里,你永远是个美女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不会解梦?”

    “不,我无异能,但我是一个医生,我认为你的伤口受滚沸的开水所烫。”

    “在噩梦前还是噩梦后?”

    “我不在现场,我不知道,对我说,那并不重要。”

    佟志佳笑了。

第十章

    “你为何笑?”

    “在大学里,我读一系列的袋装书,叫什么什么简化,像法律简化,会计简化……朱尔旦,你所著巨著叫人生简化。”

    小朱也笑了,“做人本应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。”

    “我甚为欢喜。”

    小朱问:“欢迎你做我的读者。”

    志佳听懂了,但笑不语。

    朱尔旦自己却觉得有点难为qíng,“我要走了。”

    她送他到门口,忽然叫住他:

    “我得对你老老实实,朱尔旦,我不能暖暖昧昧,与你打qíng骂俏误导你直到海枯石烂,那样做太不公平了,我有我的宗旨,朱尔旦,我还没准备好,我想我不会那么快进入另一段感qíng。”

    朱尔旦先是沉默,然后笑了,“我知道,你不爱我。”

    实在不愧是个化繁为简的高手。

    他扬扬手去了。

    志佳叹口气,伤口又隐隐作痛。

    第二天,她带着缠绷带的手去上班。

    年轻的同事们纷纷前来在绷带上写祝福语及签名。

    始料未及,这反而成为一宗喜事。

    志佳对小郭先生说:“我走运了,运气一来,什么都会变好事,一蹴即成,不费chuī灰之力。”

    小郭含笑,“那多好!”

    志佳手上绷带已经解开,手背旧皮褪掉,露出嫩红的新ròu,看上去颇为突兀,朱尔旦医生着她戴上白色绵纱手套保护皮肤。

    到了室内,志佳总忍不住脱下,手套搁一边,像只小白兔。

    “小郭先生,我们对梦境了解究竟有多少?”

    小郭回答:“不比我们对记忆知道得更多。”

    志佳失望,“我们好像对自己的五脏六腑一无所知。”

    小郭先生说:“这样讲是比较苛刻了一点,近年来外科医术进步迅速,已可替胚胎做手术,可惜脑部活动与内分泌仍然是二大盲点。”

    “梦境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?”

    “有人相信它存在另一个空间——喂,无故又钻什么牛角尖,下次上来,你恐怕会问我前生之事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,华自芳前生是谁,奈何今生老是破坏我的婚事?”

    “佟志佳,我看你是大好了,再也不需要在下的协助,我俩会晤到此为止,我会把帐单寄到你处。”

    唷,下令逐客。

    佟志佳笑嘻嘻地站起来告辞。

    可是小郭忽然之间叫住她,“对,差点忘了这件事。”

    志佳讶异,“有何吩咐?乐于效劳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一个通讯号码,有人想和你做朋友。”

    志佳接过一张卡片,只见上面印着YZX三个英文字母,以及一个十个字电话号码。

    “这是谁?”志佳一点头绪也没有。

    “他见过你一次,印象深刻。”

    呵,但丁也只见过比亚翠斯一次。

    “谁,到底是谁?”

    “记得吗?一天你不请自来,打断了我与一位原医生的会晤。”

    “呵是,”志佳以手覆额,“想起来了,我无礼地叫他滚蛋,怎么,他不生气吗?”

    小郭不出声,男人统统有点蜡烛脾气。

    他记得原医生对他说:“从未见过那样绝望的眼睛,真想知道是什么原因。”

    小郭立刻说:“老原,你知道我从来不做中间人。”

    “看得出她jīng神极度困惑,或许,我可以帮她的忙,这是我的卡片。”

    小郭知道卡片上鬼头鬼脑,只印着他姓名英文字母的简写,于是回答:“我只负责将之jiāo到她手上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“老原,你也该憩会了,也是个中年人了,犹自孜孜不倦寻找爱qíng,你这嗜好,会否太过虚无飘渺?”

    原医生悲凉地笑笑离去。

    当下佟志佳接过卡片收好。

    “他是个非常特别的男人,”小郭忽然为老朋友说话,“只喜欢特别的女子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”志佳摊摊手,“我这人并无不平凡之处。”

    小郭说:“或许,你和医生有缘。”

    志佳苦笑,小郭先生从来不忘打趣她。

    “寂寞之际,不妨与他通个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说不定。”

    志佳离去。

    她有点舍不得小郭侦探社。

    假使能把杂志社做得那样亲切,真算一项成就,让失意的人,有烦恼的朋友上来喝杯咖啡,诉诉苦,解解闷,功德无量,古时的沙龙,不也就是这样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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