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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孩子_亦舒【完结】(25)



    “我?”我惭愧的说,“我不大有兴趣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!”那女孩子笑,“你知道吗,地方戏曲与中国的文化有不可分割的深切关系,中国文盲多,民间故事与传奇都靠唱吟得以传递流传……是一个丰富的宝藏,我们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,就是想有系统的把地方戏曲来分析一下。”

    我看她说得那么高兴,不禁神往,“我能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不必帮忙,这完全是兴趣问题,”她笑。“不到发烧的地步,不会废寝忘餐的来做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真好,有这么高贵的嗜好。”

    她笑,“任何正当的嗜好都是高贵的,因为不牵涉到金钱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真的,妈妈说得对,出来说说笑笑,心qíng开朗许多。

    “两位粉师傅教我们许多道理,”她说,“我们得益匪浅。”

    我更惭愧,我还以为妈妈一到李伯母家便开始搓麻将,谁知道她还有这样神秘的jīng神生活。

    妈妈走过来,“慕容小姐,这是小女哈拿。”

    那位小姐站起来,“啊,真是鲁班面前弄大斧。”

    我又连连客套,与他们谈得很投机。

    我在吃点心的时候问妈妈:“为什么不叫他们到我们家聚聚?”

    “这里地方大,”妈妈说,“而且道具也多。”

    我搂着她脖子,“我还以为你来赌。”

    妈妈最可爱,她转过头来,“谁说我不赌?我打牌的时候也多着呢。”

    我大笑。李伯母走过来,“哈拿最会讨妈妈欢心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但愿我长久有这样的福气。”

    我走到李家的露台去站着。这个世界什么不是千疮百孔,这班孩子又怎么知道李伯母的生活境况?

    每个成年人都有本说不出的苦经,大家都怀着创伤的心。

    那位慕容小姐过来说:“这里风景真好。”

    “嗯,海景一览无遗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我有本事,我会为两位粉师傅写一本传记。”她说,“我们如今生活在商业社会中,命运有一个模式,个个人都差不多,她们那个时候经过动dàng,大不相同。”

    我觉得她的谈吐别具一格,十分高见,因而虚心的问:“慕容小姐请问你gān的是哪一行?”

    “我呀,”她笑,“我是杂志编辑。”她递卡片给我。

    “啊,是位大文豪。”我敬佩的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不敢当不敢当,胡乱涂鸦混饭吃,当不得真。”

    “我看着你就觉得你像一个人。”她忽然说。

    “谁?”我并不在意。

    “不过你姓裘,她姓殷。”

    我一怔,我问:“谁?殷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一位叫殷瑟瑟的小姐,她是南洋华侨,在我们杂志社做过事,我觉得你们像得不能再像。”

    “像?才不像。”我几乎没怪叫起来,“我怎么会同她长得像?”难道在外人眼中,我们真是像?

    “这么说来,”慕容小姐笑,“你们是认识的了?”

    “我们有亲戚关系。”我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说世界多细小。”

    “像?”我问,“什么地方像?”

    “脸型最像,还有一模一样的眼睛,”她打量我,“身型高度亦差不多。”她一直坚持。

    “我自己并不觉得。”我笑。

    “最近她自纽约回来,你有没有见过她?”

    我并不知道这件事,只好闲闲说:“她也忙。”

    “没想到她跟那外国人只维持一段日子。”

    我一怔。她已经跟那洋人分手?她为他放弃梅令侠的。

    我问:“她不是承继了一大笔遗产?”

    慕容小姐不方便作答,只是微笑。

    难怪这一阵子天下太平,原来这位小姐不在香港。现在她回来,会不会有什么影响?

    我的神qíng有点呆。

    我说,“很高兴认识你,慕容小姐,我还有点事,要早走一步。”不知怎地,下意识觉得有人找我。

    我向李伯母告辞。他们正把一套“靠”铺在桌上,研究上面的绣花的图案。

    到家一打开门,马大就扑出来,“我的小姐,你到啥地方去了?等你一个多钟头,铺子里又不见人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急,gān什么?”我拉她坐下,“难怪我在李伯母家坐立不安,原来是你找我。”

    “哈拿,她回来了。”马大说。

    “我也是刚知道,她去了纽约几个月。”我问,“怎么?她烦你?你可以叫她去放风筝,屋子又不是她的。”

    “但我怕她说,梅令侠是她的。”

    “放屁。”我说,“你们的孩子都快出生,你还听她讲这种疯话,我最恨这种想吃回头糙的女人,你放心,有我在,哪里容得她放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现在令侠一去听电话我就心惊ròu跳。我怕是她来找人,但又不能不让令侠说电话,他晚上一出去,我就烦躁……”

    “马大,胎教很重要,你要放松来做人。”

    我看到她那么紧张,实在不忍。

    “她为什么回来?”马大问,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她与令侠早就分开,你别太疑心,也许她喜欢香港,你不能不让她回来。”

    马大神经质地说:“她不会与我争吧?”

    我qiáng笑,“梅令侠这样的男人,除出你之外,还有谁肯要?”我停了一停,“而且我相信你们之间,一定有相当的了解,你应当知道他为人。”

    马大哺喃说:“他似一股旋风,一下子把我卷得晕头转向,我不了解他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要彻底了解一个人是不能的事,若没有这种野心,做人愉快得多,我送你回家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回去。”马大拧一拧身子。

    我鉴貌辨色,“跟令侠吵了嘴出来的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要等他来接你回去?”我笑问。

    “对。”

    这是夫妻间的花枪,我现在沦为旁人,很难说什么,于是不置可否,与她说些别的。

    我说:“前些日子,看套纪录片,好不可怕,是生产实录,生孩子可以用血ròu横飞四个字形容,你倒是有这种勇气,来,让我看看尊肚,qíng况如何。”我伸手去摸。

    马大缩开,“难看死了,别碰。”

    “每次来你连外衣都不脱下,”我笑,“姐妹俩,怕什么?”

    她说不过我,只好缓缓脱下外套。马大的肚子微微隆起,样子美观秀气,一点不碍眼,我觉得上主对她特别恩宠,任何时间她都娇美动人。

    我赞道:“一点都不难看,有没有取名字?”

    她坐下来,“十划都没一撇呢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你说生命多奇妙,自然而然,婴儿会得在你体内成长。”

    马大的孕妇裙子看得出是订做的,考究jīng致。马大是这样的,喜欢打扮,即使在非常时期,一切还是恰如其份,舒服熨帖。

    我说:“补个婚礼吧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补,岂非笑坏人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开头订什么婚?根本应该结婚。”我不满。

    “我倒不计较这些,一张婚书不保证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陈腔滥调,”我笑,“人说什么,你就学什么,姘妇与太太没分别?你真幽默。”

    “同居有同居的làng漫。”马大微笑。

    我冷笑,“你误解làng漫了,小姐,làng漫不做异xing朋友多解,同样风流不做生花柳解。”

    她推我一下,“你说话越来越难听。”

    “我自己也觉得,”我苦笑,“像那种经济独立的老姑婆,横是横,反正ròu酸也没人敢惹,谁理呢?益发放肆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马大笑,“哈拿,在碧水路住,少了你这张嘴,不知多寂寞。”她又高兴起来。

    我嗡起嘴唇,“带着我一起走。”

    她推我一下,笑得花枝乱颤。

    我叹口气,“你永远是美女,我只好做小丑,同样两姐妹,命运大不相同。”

    “妈妈还没回来?”

    “你应该问:‘令侠还不来接我?’”我揶揄。

    “哈拿,快快找个男孩子,有jīng神寄托——”

    我去掩住她的嘴。

    她说疲倦,我让她休息,乘机偷出去打电话给梅某。我叫他来接马大。

    又好意的劝他:“快做父亲的人了,要体贴老婆。”

    他始终给我三分面子,赔着笑,“自然,自然。”

    他有这点好,从不同人反脸,无论真qíng或是假意,他都唯唯诺诺的敷衍着阁下,令阁下无从发威。

    他哄撮着马大,接了她走。

    妈妈回来,怪我溜得急。

    我说:“忽然之间,我感到坐立不安,仿佛有无形的声音催我回家,身不由主的烦躁起来,果然,马大在这里等我。”

    “心灵感应?”妈妈笑,“从前没听你说过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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