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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可以下载吗_亦舒【完结】(21)



    她看着自己双手,忽然落泪。

    女警见过太多不良少年,根本不去理她。

    警车经过繁华街道,霓虹灯亮起,是晚饭时候了,途人匆匆赶回家与家人团聚,一天辛劳工作,为的是甚么,不过是愉快安逸的与家人吃顿饭。

    到了派出所,少女被jiāo到当值警员手上。

    少女走进询问室。

    门一关上,少女吓得发抖,询问室没有窗,水门汀墙壁地板,只得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与一盏灯。

    不久另一个警员走进来,“我是陈督察,你叫孙新jú?”

    少女不出声。

    陈督察说:“我们调查过,你并无犯罪记录,看你样子,也不似惯xing罪犯,当然,甚么事都有第一次,可否告诉我,你偷金表是为着甚么?”

    孙新jú仍然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你把理由告诉我,我可以通知感化官前来,也许,她会给你一次机会。”

    少女张开嘴,又合拢。

    这时,有人送咖啡三文治进来。

    陈督察说:“吃点东西。”

    少女喝了半杯咖啡,忽然说出真话:“我妈妈病了很久,家里已没有食物,我想偷了手表去换日用品及一点吃的。”

    陈督察动容:“你父亲呢,没有其他亲人?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父亲,穷人没有亲戚。”

    “请你写下地址,我马上联络社会福利署,你放心,你母亲会得到照顾。”

    少女像是略为放心。

    她随即饮泣,“我要坐牢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且到拘留所过一夜,明早会有感化官带律师来替你办手续进教养所。”

    “我母亲——”

    “事到如今,孙新jú,你不放心也得放心,生活中遇到困难,应当求助,不该犯法,你已读到高中,这种道理都不明白?”

    孙新jú低下头,她实在慌了,才会铤而走险。

    陈督察站起来走出询问室。

    在门外遇到同事,她摇摇头说:“可怜。”

    同事点头,“与其说是她的错,不如说是社会的错。”

    两人都长长吁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她们都有女儿,也十六七岁年纪,想到这里,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孙新jú被带到拘留所。

    铁闸一开,她是个罪犯了。

    新jú躲到角落去,缩成一团,暗暗饮泣。

    下午,她又到外婆家借贷。

    外公面孔一直朝着电视机,眼神不与她接触。

    在这之前,老人同他妻子说:“那孩子又要来借钱,你不必叫我,你若不能帮她,就叫她走,不关我事。”

    那外婆拉下了面孔。

    “叫她不要跟那个人,她不听,一意孤行,离家出走,成为亲友间笑话,叫我蒙羞,真是现眼报,这十多年来,到处借钱,甚么脸都被她丢光。”

    新jú到了外婆家,怯怯叫一声。

    外婆答:“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外婆,婆婆婆都叫老了。”

    新jú不出声。

    外婆扔三十块给她,“够来回车钱了。”

    新jú还想开口,外婆已经站在大门边送客。

    新jú回到街上。

    家里连卫生纸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病母口渴,问要牛奶,新jú悄悄走进便利店,趁人多,取过小盒子牛奶放进书包就走。

    每次到不同的小店,不是偷面包就是偷牛奶。

    今日,她不敢回家。

    怕房东催租,怕听见母亲咳嗽。

    她乘车到游客区,被珠宝店qiáng光及闪烁商品吸引,刚巧有大堆日本游客走进店内,她便混在其中。

    偷一只金表,典当了它,怕可以过一两个月吧。

    她悄悄跟着游客群走进珠宝店。

    只差一分钟便可逃出商场大门,可是事与愿违,被护卫员抓住。

    新jú把身体越缩越小躲在角落。

    这时,她忽然听见有人高歌。

    歌声不羁但稚嫩,属于年轻女子,她大声唱:“祝你生辰快乐,祝你生辰快乐,”但又改了歌词唱:“祝我生辰快乐,祝我生辰快乐——”

    拘留室铁闸打开,她也被关进来。

    女子不服气,用双手大力摇撼铁闸,“放我出去,放我出去。”

    新jú呆呆看着她。

    女子这时才发觉牢房另外还有人,猛地转过头来。

    新jú看到一张浓妆面孔,脂粉虽然糊掉,可是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,仍是美女。

    她身穿粉红色名贵网纱晚礼服,像是从舞会里出来。

    见新jú不回答,她说:“你是人是老鼠?”

    对方仍然不出声,她只得坐下,呆呆地看着天花板。

    过一阵子又问新jú:“你为甚么进来?”

    新jú不敢出声。

    “喂,同你说话,为甚么不回答?明天才会有人来保我们出去,一整个夜晚,你我共处一室,不妨坦白。”

    过了很久,新jú才答:“我犯偷窃。”

    对方好奇,“偷甚么?”

    “一只金表。”

    那少女一怔,忽然大笑起来,“你喜欢金表?”她迅速自腕上脱下一只手表jiāo到新jú手上,她说:“送给你。”

    新jú低头一看,真讽刺,这只表,同珠宝店那只,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少女说:“我帮你戴上。”

    “不不,我不能要你的礼物。”

    少女大奇,“你是小偷,你偷也要偷到手,为甚么现在又假惺惺?”

    新jú羞愧得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我叫刘爱湄。”她伸出手来,“你呢?”

    新jú说出名字,“你又为甚么在这里?”

    刘爱湄答:“今天是我生日,在酒吧举行舞会,喝了几杯闹事,又被警察发现身上藏着一些药丸……于是抓进来。”

    啊。

    “你爸妈呢?”

    “我的父母?”爱湄笑起来。

    爱湄的笑声非常寂寞,有点似呜咽。

    新jú看着她,这个任xing肆意的富家女有甚么烦恼?

    “他们分道扬镳,我已有三个月没见过他俩,我父亲与女伴在巴黎游玩,我母亲与近十名手下在苏黎世的钟表展开会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个人过生日?”

    “我有一班猪朋狗友,衰友损友。”

    新jú不相信这话,“你明知他们是酒ròu朋友,为甚么还同他们结jiāo?”

    刘爱湄笑嘻嘻,“你明知偷窃有罪,为甚么还顺手牵羊?大家都有bī不得已苦衷。”

    新jú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不该取笑你,看你样子,知你不是坏人。”

    新jú叹口气。

    她的声音极低极低:“今天,也是我的生日。”

    “嗄?”刘爱湄跳起来,“你几岁?”

    “今天十六足岁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,啊,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日,又同时被关在一间拘留所里,哈哈哈,真有缘分。”

    新jú啼笑皆非。

    “你上午出世还是下午?”

    新jú回答:“下午五时十五分。”

    爱湄惊喜,“我也是,五时十五分,妈妈说我父亲还需提早结束会议到医院看我。”

    这么巧,新jú呆呆地不知说甚么才好。

    可是,她们两人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。

    刘爱湄黯然,“我六岁时父母已经离异,各管各忙,我只得保母司机照顾,到最近,他们只是寄礼物汇钱给我,很少见面,生日也不例外……”声音渐渐低下去。

    可见猪朋狗友也不能填充寂寞的深坑。

    新jú觉得刘爱湄也有可怜的地方。

    不过,这些同qíng心还是留着给自己吧。

    这时,只听见刘爱湄问:“你呢,你家境怎样?”

    新jú低下头。

    “喂,不是你的错。”

    新jú答:“我生父离开我们母女已有十多年。”

    “呵。”刘爱湄很同qíng她。

    “家母患病,长久不愈,家里一穷二白,我也已经停学。”

    “哎呀,没想到你这么惨,像苦qíng戏中角色一般。”

    新jú反而笑出来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才去偷东西?”

    新jú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想过找工作?”

    新jú答:“经济世道差,不好找工作,我没有学历,唯一可以做的工作只有到人ròu市场。”

    刘爱湄掩住了嘴。

    新jú又低下头。

    她觉得她的头颅越来越重,她的颈项已不胜负荷。

    “你很可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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