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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信子_亦舒【完结】(19)


    瑞芳说:“他发神经,别去睬他。”

    她一眼看到了榭珊的照片,拾起细细端详,脸上带种难以人信的赞叹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出去买件礼物给眯眯。”

    瑞芳说:“你最近的行动真是怪怪的。”

    我取过外套走到街上去打电话,接听的正是榭珊。

    我问她:“你那边好不好?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很平静,“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没找上门来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暂时还没有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我明天来看你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我挂上电话。

    我不应去看她,次数多了,总会被跟踪上,不过我的双腿不听脑袋的话,第二天一早,便叫了一部计程车往她公寓去。

    我到的时候,榭珊正在试新衣。

    她容光焕发,整个人美艳得不能形容,一见我便说:“少堂,我想去剪头发,需要你的意见。”

    我把手cha在口袋中,微笑地呆视她,她的脸晶莹光辉、看得多一刻都会晕眩。

    “你在想什么?”她笑问。

    我坐下来,我在想“美人如玉”这句话。

    “我想把头发剪短,我从没有剪过头发,”她絮絮的说,“你瞧——”

    女佣人帮她把头发解下来,我第一次看见她把头发放下。那把乌亮的丝发一直垂到腰间,在阳光下发出七色的闪光。

    我很冲动的说:“不不,千万不要剪掉,太好看了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它太长,”榭珊坐下说,“美容杂志上说,头发要有式样,不应老缚在脖子后面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那种杂志只有庸脂俗粉才相信,你不必理会。”

    她又笑,“少堂你真会捧人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是真心的。”随即面孔便红了。

    她并没有发觉,邀我吃茶,替我放好糖,加进牛奶,递给我。

    她高兴的说:“既然你那么讲,我就不去理发店了——”她迟疑一下,“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长头发?”

    我一颤,抬起头。

    她已经离开了宋家明,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?她还认识什么男人?除我之外,并无他人,我的心剧跳起来。

    她说下去,“我很怕他们会找到我,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是他们已经搜过的地方,我明天搬回楼上住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她忽然悲哀起来,“少堂,我想起-句老话:天下虽大,无容身之处。”

    “你暂时先别怕,”我安慰她,“我会尽力帮助你。”

    她低头不语。

    “来,”我说,“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吃顿饭。”

    我与她自前门走出去,如果有人守着这幢大厦,前后门都一样避不开。

    榭珊说:“我没有发觉追踪的人,一张生面孔都没有,令我更加惶恐——我们不说这个,你要带我到哪里去?”

    我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恐惧、惭愧没有保护她的能力。

    我带她到意大利小馆子吃比萨。

    榭珊的姿容吸引了邻座的客人,让她出来亮相是非常不智的事,但我不禁为她骄傲,呵,男人的虚荣心,我愿意一辈子呵护她。

    离开餐馆,我与她在街上散步,她对我说,她从来没试过独自在街上逛,宋家的四兄弟一向是她的保镖。

    我忽然说:“那时候,你是一个王妃。”

    她闭紧嘴唇,不想再说宋家的事。

    她很兴奋,频频告诉我,外边的世界比她想象中的更自由更活泼,她想她会适应。

    我凝视她,我问:“你是真的不回去了?”

    她答得很快,“死都不回去。”

    我放心了。

    回到家,瑞芳来开的门,她面有愠色,一见我便把我拉在一旁。

    “你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

    我看着她,一时不知道该撒哪一个谎。

    她说:“我全知道了,宋约翰在里头等你!”

    我的心一跳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你逃得过他们那种人的眼睛?你白白惹事。人家夫妻不和,只有劝人家和好,你却帮人家的老婆东藏西躲,这是什么意思?”我的心沉下去。他们果然又一早知道了。

    “现在人家来要人,你这个台塌得可真到家。”她愤怒地埋怨。

    我已许久没有看到瑞芳发脾气了。

    我呆着一张脸看牢她。

    客厅里传来宋约翰的一声咳嗽——“少堂,你回来了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我横着心走出去。

    “少堂,我是来要人的。”他开门见山说。

    “她不会跟你们回去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要她亲口对我说,我才回去回复。”他答。

    “积克,”我说,“你们为何不放过她?”

    他说:“少堂,这是我们的家事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她——”我忍住了。

    宋约翰注视我良久,忽然怪异的笑,“少堂,你以为——你以为她出走是为你?”

    我愤怒,涨红了脸,大声地答辩:“我是她惟一的朋友!”

    宋约翰叹口气,“少堂,你带我到她那里去,我不想直接去敲门,她到底还是我们家少奶奶。”

    我转头,瑞芳站在门口,瞪着我。

    宋约翰很尴尬,转过了头。

    瑞芳冷静的说:“把地址告诉他,少堂,我们不管别人的家事,为朋友出力,担关系,都是可以的,但我们没有私心。”

    宋约翰看着我,等我的答复。

    我说:“瑞芳,原谅我,我——”我吞一口涎沫,眼睛看着别处,“我答应榭珊帮她忙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被人家说中了?”瑞芳颤抖地问我。

    “她为着我离家出走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宋约翰冷笑一声。

    我说下去,“她第一个想到要投靠的人便是我,瑞芳,我回来才跟你解释。”

    瑞芳面色灰败的说:“你走吧。”

    我与宋约翰匆匆出门,门外那辆熟悉的黑色丹姆拉等我们。

    在车子里宋约翰一语不发,他庄严,木无表qíng,我却感到度日如年。

    他双手一直cha在黑色的晴雨褛里,我老觉得他握着一把枪。

第七章

    在电梯中,我忍不住说:“你不敢为难她,她是宋家明的妻子,你一半主人。”

    他-声不响。

    到了公寓门口,我按铃,外籍女佣人来应门,见是我,很礼貌的说:“太太有要事,她半小时前离开的。”

    听了这话,我既安慰又担心。

    我们在公寓里转一个圈子,确是人去楼空。

    宋约翰说:“还有楼上那一层。”他深意地看我-眼。

    楼上也没有人,榭珊显然已经撤走了。

    他问我:“她在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我答:“积克,如果你一直认为她不可能为我出走。这个问题何必问我?”

    “少堂。”他说,“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,为地的安全起见.你一定要告诉我们,她在哪里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,我与她在这里分手,只是一小时之前的事。”

    他注视我很久,然后说:“我相信你。”

    他急急的走了。

    我很焦急,不知道榭珊躲在哪里,我想她必定要与我联络的。

    回到家中,瑞芳并不打算放过我。

    她静静坐在客厅的大沙发里等我,灯光很暗,-副大bī供的qíng调。

    我疲倦的坐下来,用手托住头。

    瑞芳忽然笑出声来,苦涩得很。

    “笑什么?”我问。

    她说:“我一向以为我们是最理想的一对,没想到今晚也得上演这-幕。”

    “瑞芳,你是威尔斯理的高材生,你不会跟我大吵大闹,我今天很累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,女子无才便是德,念过几年大学.便有知识的负担,连吵都不能吵。”

    “别那么讲,”我说,“我也很痛苦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痛苦是怀疑宋榭珊这个梦的可靠xing,与我们没有关系,你不再爱我们了。”瑞芳的声音充满了创伤。

    我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少堂,你一直都是个有qíng有义的人,怎么会变得这样厉害?为了一个不可能达到的梦……少堂,你真的想清楚了?”

    “瑞芳,你是最了解我的人,你知道我是一个傻子,我不懂得掩饰,”我忽然呜咽起来,“我无法压抑自己的感qíng,我已经爱上了她。”

    瑞芳看着她自己的双手,“我明白,少堂,你也知道我的脾气,当你再回头的时候,我不会在这里等你。”

    “瑞芳!”我扑过去。

    她拥抱着我,我们两人痛哭失声。

    盼妮靠在门边,默默地陪我们流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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