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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门_亦舒【完结】(17)



    「我正在后悔。」金瓶垂头。

    「你现在当然这样说,实际上,如释重负,可是这样?」

    「玉露,我并无此意。」

    「如今,每个人都得听你的了。」

    「你不服气?」

    「啊哈,哪里轮到我有异议。」

    「小露,心境欠佳,少说话。」

    「是是是。」玉露扬起双手走开。

    秦聪推开门进来。

    他说:「中华会馆门口不远有座牌楼,你们见了面,可约他到双喜茶楼,我已与老板打过招呼,那地方还gān净。」

    凡是有华人的地方,就非得筹款盖一座牌楼,号称中华门,结果也扬名四海,外国人就叫PAILAU,也懒得翻译。

    金瓶问:「双喜可有后门?」

    「有,在厨房里。」

    秦聪说:「我与小露会坐靠门的位子。」

    金瓶点点头,「小露心qíng欠佳,你陪她出去逛逛。」

    「谁理她,都是你们把她宠坏。」

    第二天,金瓶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,衣着十分考究,可是衣服全是十年前式样,外套还有大垫膊,白鞋,深棕丝袜,百分百过时。

    她准时到中华会馆,看到染金发的华裔少年三三两两聚集。

    三时正,有人走近问:「可是金瓶小姐?」

    金瓶抬起头,「海先生,请到双喜喝杯茶。」

    那年轻人欠欠身,「好。」

    她们走进茶楼,靠边坐下,伙计来招呼,海费兹用标准粤语说:「给一壶寿眉及一碟豉油王炒面。」

    金瓶笑了。

    他凝视她,「你原来这么年轻,始料未及。」

    金瓶收敛笑容回答:「足够做你母亲了。」

    这时,秦聪与玉露进来坐到门口座位。

    「这件事,你太年轻了,怕没有兴趣。」他有点迟疑。

    金瓶轻轻问:「你们做事,习惯这样噜苏?」

    他脸红,咳嗽一声,喝一杯寿眉茶,定定神。

    这女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,不笑也像在笑,根本不属于中年妇女。

    她能胜任这件任务吗?

    他自公文袋取出两张十乘八照片,jiāo给金瓶看,照片中是一幅西洋画。

    金瓶对美术的认识十分普通,但是西洋画大师不过是那几个人,风格突出,一望即知,甚易辨认。

    这是一幅jīng美的风景画,却并非名家作品。

    左下角有显著签名,画家叫史洛域斯基。

    一查资料就可以知道画的市值如何。

    另一张照片是画的背面,贴着柏林美术馆的卷标与编号,画的名字叫chūn雾小城。

    金瓶问了一个关键xing问题:「这幅画此刻在什么地方?」

    「直布罗陀。」

    「什么?」

    「画像人一样,」海费兹感慨地说:「有它自己的命运。」

    「它的命运十分奇突。」

    「是,史洛域斯基是波兰犹太裔画家,这幅画,二次大战时落在纳粹手中,收集到柏林美术馆。」

    「啊。」

    「它的原主人,是我舅公。」

    金瓶可以猜到,画里有一篇血泪史。

    「这幅画并非珍品,至今拍卖行估价不过十万美元左右,纳粹全盛时期,美术馆借出这画给德国大使馆作装饰用,这幅画,最后挂在北非坦畿亚使馆。」

    金瓶嗯一声,「当然,坦畿亚与直布罗陀只隔着一个海峡。」

    「你说得对,稍后,盟军步步进攻,德军败退,大使撤退,忽然有人将使馆内值钱之物盗出出售,这幅画,被直布罗陀一个商人买去。」

    「呵,我们中国的文物,也有着许多这样叫人唏嘘的故事。」

    「所以我说,只有华人才能了解犹太人的辛酸。」

    「你要取回这幅画。」

    「是,大卫之星正设法寻回所有二次大战前属于我们的财产。」

    金瓶轻轻说:「你们永志不忘。」

    「是,」海费兹斩钉截铁般说:「我们永远不会忘记,也绝不宽恕。」

    金瓶不出声。

    「这是我们愿付的酬劳。」

    他写了一个数字。

    是画价的好几倍,这件事,已变成原则问题,他们务必要讨回公道。

    「请速下手,画主已将画售予柏林一商人,该人打算将画赠送柏林美术馆。」

    「你可出更高价。」

    「画主是纳粹同qíng者。」

    啊,水火不容。

    「请尽快行动。」

    「没问题。」

    海费兹的国仇家恨忽然涌上心头,双眼发红,「谢谢你。」

    他站起来离开双喜茶楼,秦聪与玉露尾随他出去。

    金瓶回到酒店,立刻找直布罗陀的资料。

    她印象中那是一座白垩峭壁,海鸥哑哑,盘旋不去,景色壮观肃杀。

    她错了。

    互联网上资-图片叫她惊讶,她一看不禁叫出来:「像香港!」

    不错,高楼大厦顺着山势一层层建造,已经发展得一点空间也没有了,一看就知道这半个世纪来,直布罗陀已进化成一个商业都会,是观光热点。

    这时,秦聪与玉露回来了。

    他取过那两张照片,仔细看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「整件事,是意气之争。」

    金瓶笑,「人为争口气,佛为争炉香。」

    玉露说:「我一直想到地中海游览。」

    金瓶说:「这张画真实面积是三乘五-,自画框割下,卷起,放进筒内,挂在背上,可迅速神不知鬼不觉离去。」

    「一分钟内可以解决。」

    「从进屋到离去,四十秒够了。」

    「直布罗陀讲什么语言?」

    「英语,它是一个不愿独立的殖民地。」

    「我同你一起出发。」

    金瓶忽然说:「第一次没有师傅独立行动,感觉凄凉。」

    她垂下了头。

    玉露牵牵嘴角,不出声。

    「这次行动,我无事可做。」

    「不,玉露,你也一起去观光。」

    稍后,海费兹与他们接头,他拨电话到他们房间。

    「我有资料放在接待处。」

    金瓶说:「玉露,你去拿。」

    玉露到大堂取件,海费兹就在一角看报纸,见一少女活泼地取过包裹,他不禁一怔,这就是金瓶的真面目?抑或,只是她的同伴?

    他对那声音温婉动人的东方女子有极大好感,即使她真是一个中年女子,他也不介意时时听她说话。

    玉露拿了一卷录映带上来。

    金瓶播放观看。

    摄影机把他们带到山上,私家路两边有枣树及橄榄树,一片地中海风qíng,接着,小型摄影机停留在一间平房门外,门牌上写着奥登堡。

    是德裔。

    接着,有人打开门,摄影机跟进去。

    秦聪问:「有没有发觉镜头位置很低?」

    玉露答:「偷拍的摄影机配在一个孩子身上。」

    说得不错。

    接着,小孩走进书房,他们看到了那幅画,完全不设防地挂在墙上。

    书房一角,是落地长窗。

    秦聪说:「好象任何人走进去都可以轻易把画取走。」

    「也许,他们志在必得。」

    秦聪微笑,「现在,只有你与我商量了。」

    金瓶看着他,内心恻然。

    这时,玉露把双肩挂在师兄肩上,「我呢?」

    秦聪忽然推开她。

    这时,有人敲酒店房门。

    秦聪打开门,是一个侍者送飞机票上来。

    秦聪笑,「只得一张飞机票。」

    「不要紧,」金瓶说:「我请客,明早一起走。」

    玉露说:「真累。」

    她取过外套,说要出去逛街。

    她一出门,金瓶说:「玉露还小,你对她好些。」

    秦聪却这样答:「一个人若钟爱另一人,就老是觉得他小,长不大,八十岁的母亲还会对五十岁的女儿说:『下雨了,记得带伞』,或是『多穿一件衣服』。」

    金瓶不出声。

    「可是不喜欢一个人呢,她十七岁你也把她当老妖jīng。」

    「小露是小。」

    「你这样的人,人家卖了你,你还帮人家数钱呢。」

    金瓶掏出一把钻石头界刀,握在手中。

    她拉出行李箱,敏捷地在箱子侧面边缘划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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