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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女_亦舒【完结】(2)

第一章 夫妻相敬如宾

    飞机场候机室。

    等接无忧。

    因为没有行李,她永远最早出来,背上背一只手提包,永恒的潇洒。

    她向我招招手,我趋向前去,握住她的手。

    细细端详穿着运动服的她,眼角虽然有细纹,更加添增妩媚,她是个不老的人,永远活泼动人。

    “又一年了。”她唏嘘,“爸妈挂念你呢。”

    我打开车门招呼她上车,“替你订了丽晶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她说:“直接送我去酒店。”

    我讶异,“不到我家去坐一会儿,吃顿饭?我吩咐佣人做了许多菜。”

    她横着看我一眼,不出声。

    我径自把车开动,不去看她的面色。

    “家,你还有家?你真的认为自己有家?”她来了。

    我笑笑,“各人对家的定义是不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“连妈妈都说:你实在太贤慧了,陈小山就差没把女人往家里带,你还那样贤慧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这一年他好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那为什么南施说他现在的打玲是崔露露?”

    我把车子转向尖沙咀,“谣言,香港才那么豆似的一块地方,大眼对小眼,不闹些绯闻,日子难挨。”

    “姐姐,你几时才肯面对现实?”她转头笑。

    “你放心,我应付得来。”我改变话题:“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要找上等的láng毫笔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上次找观台,跑得脚底皮都破了,结果找到几块端现,这次又要买笔,”我笑,“所有的笔都号称láng毫,你想哪里去找那么多láng来拔毛?”

    她笑得前仰后合,“你家那两枝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都秃了。”

    “多亏陈小山天天夜归,给你许多属于自己的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夫妻距离远一点,也有好处,净是火辣辣的缠在一起,好容易乐尽悲生。”

    到了酒店,她把简单构行李安置好,淋个浴。

    真佩服她,廿多小时飞机,仍然jīng神抖擞。

    “爸妈叫你有空跑一次。”

    “我走不开。”

    “林无迈,假如你不救自己,没人会救你。”

    我只得赔笑。

    “甩掉他,挽回一点尊严。”她恳求。

    “爸妈把我们的xing格生得完全一样。每次见面,你劝我离婚我劝你结婚,象一出闹剧。”无忧嘘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来,到我那边去。我做了百合汤,现在新鲜百合几乎绝迹。我剥了一个下午,手指还在发痛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去了,我想睡一觉。”

    “我那里去睡还不是一样,别闹别扭。”

    我自chuáng上把她拉起来。

    她怕痒,咕咕的笑。

    我喃喃道:“三十四岁的人,还象个孩子似的。”

    没有家庭的责任,人不显老。

    “我不要见陈小山。”

    “他对你很客气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到他这样对你,心头就冒火。”

    “嗳,周瑜打huáng盖,关卿底事?”

    “既然知道是挨打,还这么甘心?女人的面子都叫你丢尽了。”

    “来,开步走。”

    无忧所憎恨的陈小山先生并没有在家。

    无忧说:“象你们这样,居然还是恩爱夫妻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睡在不同的房间里。”

    “晚上我要出诊,何必吵醒他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的不介意那些女人?”

    “什么女人?我从来没有看见过。快来吃东西,少管闲事。”

    “是你故意不要看见吧。”无忧说。

    “无忧,你这个人真烦,你有没有听过广东人一句至理名言?”我佯装愠怒,“‘宁教人打仔,莫教人分妻’。”

    “你就打算这样到老?”无忧问。

    “已经老了,无忧,你我已经老了。”我叹息。

    她有点不忍。

    我们沉默下来。只听见碗与匙羹响。

    隔一会儿她说:“姐姐这里的摆设象摩罗街的下价古玩店,堆满了似是而非的字画与瓶瓶罐罐。”

    我第一次听到这样bī真的形容,不禁“噗哧”一声笑出来。

    “又是陈小山的品味吧。你瞧,这幅齐白石还用名家来鉴别真伪?这几只虾已经白灼,好上碟大嚼一顿了。若是付了老价钱,那真冤。”无忧转过头来,“他是众人冤大头,你是他的冤大头。”

    我直笑。

    无忧拾起一只瓷枕抛上抛下。

    “喂,”我说:“当心点,是古董呢。”

    “杨贵妃睡过的?”无忧偏艺咀。

    “秦可卿睡过的,名贵得多。”

    无忧说:“象你这样可爱的女人……武能够替病人开肚子做手求,文能够吟诗写字,怎么会嫁给陈小山的?”

    那几乎是一辈子前的事了。

    我鼻子发酸。

    大学里的陈小山不是现在这样的,那时候他还没有成型,略带油腔滑调,说话八面玲珑,一板高大的身材,英俊的面孔,在学校里极受女生欢迎。年轻的我几乎对他一见钟qíng……真似是前世的事,都十五年了。

    我用手撑着头,出了一会于神。真是不堪回首。

    无忧并不累,她“刷刷刷”的在翻画报。

    我打个呵欠,昨晚没睡好,我倒疲倦起来,索xing打横躺在长沙发上。

    佣人都躲在工人房里,这么大的地方,静悄悄的。

    如果没有无忧,就只剩下我一个人,从一间房间走到另一间,再走到另一间,迷宫似的,迷失自我,兜来兜去,在这座豪华的宅子里渡过十五年。

    我又打一个呵欠。

    无忧抬起头来,“昨晚跑出去接生?”

    “唔。”我闪过一丝微笑。

    “是男是女?”

    “男孩子。”我说:“我喜欢接男婴。”

    无忧看我一眼,“做女人做得你那样,自然不好做。”

    “别借题发挥笑我。”

    “有没有为我放假?”

    “有有有,放三天。”我说:“整天陪着你,好了吧?”

    “这叫做一年一度姐妹qíng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,前年我们才到纽约。”

    “是,两夫妻前脚来,崔露露后脚就在唐人街登台,你说有多巧?这样打得火热,难舍难分,gān吗不同老婆离婚?”

    我笑笑。无忧以为我没有考虑过离婚这回事。

    门一响,我转头看,是小山回来。

    我扬声:“有稀客。”

    无忧冷笑,“稀客是陈小山先生,我倒是每年都来的。”

    小山放下公文包,走过来,天气还未热透,他已是一身薄麻西装,配最新式的薄底鞋,与皮带一色。三十七岁的人了,仍然唇红齿白。

    见到无忧,他笑,“原来是你妹妹来了。”非常没有诚意地问:“好吗?纽约的生活好吗?说给咱们这些土豹子听听。”坐下来,双腿一搁。

    无忧怒道:“陈小山,我一见到你就恶向胆边生,你这个生错了年份的王八旦,五十年前要是你活在上海,就活脱脱象是白相人的跟班。”

    小山朝我笑,“无忧一年比一年恶,坐姐夫家里骂姐夫,真刁蛮,难怪chūn去秋来,花开花落,伊仍然是子然一人。”

    我也笑。

    无忧跺脚长叹,“jian妃?”她骂我:“真笑得出!”

    “今天真巴不得留在家里吃饭,陪陪稀客。”小山说。

    “哼,不怕宝岛歌后心焦?罪过罪过。”无忧邈视着他。

    我怕他们说过了火,连忙避到书房去。

    过了七分钟我扬声叫:“小山,有张单子我找不到,你过来一下。”

    小山进来问:“什么单子?”

    “哪里有单子”,我笑说“不过今天请你留在家吃饭,算是给我一个面子。”

    他犹疑一刻,“今天……”

    我收敛了笑容,“我不管你有什么应酬,今天准时开饭,我娘家有人在这里,你总得让我下台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”他没口的答应,“我又没说不好,gān吗就yīn霾密布?这样的贤妻,别说叫我回来吃饭,就算上刀山跳油锅——”

    “得了。”我截断他。

    他的笑也凝住。

    他看着我说:“无迈,你从不听我把话说完。”

    我低下头,“对不起,我对花言巧语没兴趣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不起我,你压根儿看不起我。”他低声说。

    我更累了,“小山,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——”

    这时候无忧推门进来,我立刻停嘴。

    她异诧地问:“你们两夫妻原来尚有对白?咕咕呶呶说些啥玩艺儿?平时不说,留待有客人来了,特意说给客人听,作其亲热状,近年来这种作状夫妻特别多,活该受罪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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