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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女_亦舒【完结】(8)



    “我想静一静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不让你静,”她说:“你何必把自己孤立起来。”

    我不想再争辩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冷落季康?”

    我苦笑,“让我静一静,无忧。”

    她掩住嘴,“对不起。

    我回到小山的写字楼去清理东西。

    司徒律师陪着我。

    我与他商量细则:“老先生有无意思收回这个公司?”

    “他那里有这个jīng神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我要清盘出售了。”

    司徒叹口气,“也没什么可惜,多年来也没赚过钱,不过是陈小山一个幌子。”

    “听说好几次过年发不出薪水,都是老先生垫付的。”

    司徒看我一眼,“你都知道,无迈。”

    我苦笑,“我是全知道。他同我作戏,我回报以演技。有几次有事找他,十一点半人还没到公司,下午三点半已经下班,同他捉迷藏似的。”

    “无迈,你怎么不说说他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知道迟早有人要责我以大义,没想到是你,司徒。教不严,妻之惰!你也不想想,他肯听我说?你道真的人会变,月会圆?”

    司徒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的公婆倒是明白人。”

    司徒说:“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也很微妙。”

    “哪一对夫妻的关系不微妙?”我反问。

    小山的办公桌没有一个抽屉是上锁的,他没有秘密,我花了一个上午就把杂物全部清理掉。

    女秘书同我说:“有一位王小姐,找了陈先生许多次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告诉她,陈先生过身已经有两个月?”

    “有,她不相信。”

    我吁出口气,“不信也由得她,公司也就要结束。”

    我与司徒离开写字楼。

    司徒说:“无迈,我们都希望你可以开始新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,司徒。”

    我与他握手道别。

    “无迈,”他忽然说:“如今真的没有你这样的贤妻了。”

    我愕然,奇怪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。

    “无迈,随时与我联络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登车而去。

    第二天我回老宅子去看着工人拆水晶灯。

    这两盏灯足有一公尺直径,累累坠坠,走过时常碰到头顶,但小山喜欢,偏偏要挂在这么矮的天花板上,当年蜜月旅行时在威尼斯以老价钱买回来的。

    他是一个天真而冲动的人,到一处地方便得买纪念品,穿过的衣裳从不丢掉。

    我就是他其中一件体面的旧衣裳。

    一次把他的旧皮大衣扔掉,他铁青着脸跳得八丈高,拼老命责备我。骂我一点感qíng也没有,那件大衣是当年他穿了在宿舍门口等我的,下雨刮风都靠它。

    我根本不记得有那么回事,他起码有三十件类似的大衣。

第三章 银女怀孕找上门

    我用手掩着脸,门铃响,我抬起头。

    难道还有管理费之类尚未付清?我去开门。

    门一打开,我看见一张美丽的面孔,它属于一个年轻的女孩,五官美带一种朦胧,紧绷的肌肤发出莹光,身材健壮,长而直的黑发垂在肩上,粗布裤,时髦的松身衬衫。

    她面孔上没有一丝欢容,开门见山地说:“我找陈小山先生。”

    我温和地问:“你是哪一位?”

    “我找陈先生。”

    因为她出奇的美貌,如画中人一般的姣好,我静静地说:“陈小山已经过身了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提高:“我两个月前才见过他。”

    “他去世有七个多星期了,我是他的妻子,小姐贵姓?”我好脾气地问她。

    她张大了嘴,如五雷轰顶般,“他——死了?”

    这么直接了当,我怔住,傻傻地看住她,这又是什么人?这么关心陈小山的死活?

    她气急败坏问我:“你是他妻子?我能不能进来?”

    “请进。”我打开大门。

    屋子里连椅子都没有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事?我能帮你吗?”

    “我的确认识陈先生,”她自口袋里取出张卡片,递给我,“这是他给我的。”

    我接过看一眼,的确是小山的卡片。

    她焦急的用舌头粘一粘嘴唇,“陈太太,我在第一夜总会做事,他认得我。”

    第一夜总会,我暗自叹口气。陈小山陈小山,这个女孩顶多只有十八岁,你搞什么鬼。

    “我需要钱!”她冲口而出。

    我看着这个足可以做我女儿的少女,不由得生出无限同qíng。这么美,这么原始,这么无知,靠着天生的本钱以为可以抓到钱,然而这是不够的。崔露露也需要钱,但是她不会这样狂叫出来。

    我并没讪笑她,或是露出不屑。她实在太年轻无知。

    “钱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是的,陈小山先生说,我可以来找他。”她急急地说:“我多次打电话到公司去,都推说他这个人不在了,最后我找上门去,他们才把这个地址给我。”

    如果不是今天拆吊灯,这间屋子早已人去楼空。

    我想一想,记起来,“你是王小姐?”

    “是,我姓王。”

    我同她说:“王小姐,陈先生已经过世,他生前的应诺,我不能代他履行,希望你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三千块,只要三千块。”她追上来,“陈太太,你一定有的。”

    我不由得生起气来,“我为什么要给你钱?”

    她呆在那里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你走吧,别在这里烦我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她很倔qiáng,胀红面孔,站了一会儿,终于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我席地坐下,抽一支香烟。

    搬家是对的,否则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花样要待我解决。

    陈小山,你恁地可恶!

    我懊恼得出血,若果他尚在人间的话,这一次真是忍无可忍,怎么会去搭上可以做他女儿的女青年,还上门来勒取现金。

    “太太,灯已拆好装妥箱子。”工人说。

    “好,你们带回去寄出吧。”

    他们抬着箱子落楼,我尾随锁门。

    人去楼空。

    我转身刚yù离去,忽然有人叫我:“陈太太。”

    我吓一跳,一看,还是那个女孩子。

    “你还不走!”我有点厌恶。

    她并没有崩溃下来,年纪虽年轻,但经验是丰富的,她知道怎样使人心软。

    我是其中之一个。

    “只要三千块,陈太太,这笔款子算得什么?你买一件衬衫也要三千块,而且我会还给你,我有这个能力,我在‘第一’一个晚上就赚过三千块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样有办法,一定借得到,何必问我?”

    “财务公司不相信我,高利贷集团不敢惹。”

    我看着她,“你回第一夜总会好了。”

    她愤怒地将宽衬衫拉向后,让我看,“这样子我怎么回去做?我能做的话还用瘪三似地向你借三千元去动手术?这孩子便是陈小山,你丈夫的!”

    我目定口呆地退后三步,靠在墙壁上,如五雷轰顶。

    她的小腹隆然,任何人一眼看上去都会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。

    我连忙掏出锁匙,再开了门,“进来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她随我进去,一脸的怨恨。

    她额角上细细的寒毛还没有退掉,眉梢眼角全是稚气,这么小的江湖女。

    我紧张地吞一口唾沫,“孩子是陈小山的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你管是谁的,反正我走投无路,才找上你这里来,谁知道他已经死了?

    谁会知道三千块钱都没处借?算了,我别处想办法去。”她的神qíng象一只被激怒的野猫。

    我急说:“不!我有钱,”我虚弱地说:“我有钱。”

    她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再问一次,“孩子真是陈小山的?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证明?”我颤抖着问。

    “你可以去问我的妈妈,我跟陈小山好了很久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妈妈为什么不借钱给你?”我的声音更缥缈,我一直靠着墙壁站。

    “我跟她呕气,她才不会借给我,她骂我是贱货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其他可以帮助你的人?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戚?没有朋友?”

    “问那么多gān什么?一有我就来还你,反正已经来到,我不想再走第二家,免得人家说我梅吉莉连三千块都弄不到!”

    我倒一杯水,喝一口,递给她。

    她仰头就喝得杯子见底。真gān脆,完全豁出去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你吃过饭没有?”我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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