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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长迂回的路_亦舒【完结】(19)



    千岁问:“邓可人qíng况如何?”

    三叔恼怒,“谁理她,夜夜超速驾驶,如一枚定时炸弹,祸延他人。”

    千岁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幸亏这次我们没有替她修车,否则麻烦多多,警方已把那团废铁拖走,邓家会找专家研究可是机器出了毛病,我们甩难。”

    千岁沉默。

    “过一段时候,我会向管家辞职,千岁,这次多得你。”

    “应该的。”

    三叔长长嘘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千岁在三天后才从三叔口中知道邓可人已经苏醒。

    他说:“命不该绝,她头颅严重受创,半边头盖骨粉碎,只剩一块头皮包著脑子,左耳失聪,喉咙重复cha入氧气喉,令声带受伤,据说声音粗糙。”

    千岁惊骇,“以后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医生神乎其技,会有办法,她此刻戴著特制头盔保护头颅,将来用人造骨头接驳。”

    千岁问:“她在哪家医院?”

    “圣灵私家——千岁,此事与你无关。”三叔警告千岁。

    “明白。”

    可是过一天,千岁还是到圣灵医院探访。

    “我叫王千岁,请问邓小姐是否方便见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等等。”

    看护进病房说话,片刻出来,“邓小姐请你进去,不过,先随我来穿上袍子口罩。”

    他轻轻走进病房,一时没把病chuáng上伤者认出来。

    是她先叫他:“千岁。”声音嘶哑。

    他蹲向前

    邓可人像只被主人丢弃的洋娃娃,瘦小软弱,脸上有fèng针疤痕。

    千岁不知说什么才好,半晌,他说:“以后别开快车了。”

    她反而笑,“我醉酒,什么都不记得。”

    这时,有人推门进来,一般穿著袍子口罩,可是看得出是个女客。

    看护说:“可人,邓太太来看你。”

    千岁意外,邓太太竟这样年轻,仿佛不比邓可人大许多,他蓦然想起:这不是邓可人生母。

    果然,那位邓太太站在病房门口,并没有走近的意思,只远远招呼一声。

    母女冷淡地说了几句,然后,邓太太说:“你有朋友,我先走。”

    她拉开门离去,一出病房,就扯脱身上袍子,露出名贵套装。

    可人不出声。

    千岁轻轻问:“姊姊可有来看你?”

    可人点头,“她匆匆来回。”

    千岁忽然问:“几时装人工头骨?”

    “明天下午。”

    千岁说:“祝你早日痊愈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你来看我。”

    千岁离去之际在走廊看邓树桑与随从进来,他轻轻闪避一旁。

    千岁不想打恭作揖。

    那几个人走过,走廊好象卷起一阵风,所以叫威风。

    千岁静静离去。

    可怜的邓可人,平日一起玩的猪朋狗友不知去了何处。

    她的红鞋儿呢,医院只有一双灰色拖鞋。

    不过,她仍是邓树桑的女儿,她决非公路边红灯区里一名飘零女。

    也许,王千岁的同qíng心是过分泛滥了一点。

    下午,金源蟠桃夫妇抱著孩子们来道谢。

    金源汗颜,“三叔说你一手把事揽上身。”

    蟠桃同孩子们说:“说谢谢二叔。”

    两个幼儿咧开嘴笑。

    千岁妈莫名其妙,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金源吁出一口气,“千岁你是好兄弟。”

    千岁拍拍他肩膀,“我们没事。”

    一家四口吃了饭才告辞。

    千岁妈说:“他们家真热闹,没一刻静,孩子们会走路的时候,更加吃不消。”

    过一会,她说:“陈太太问你为什么不找她家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我以为她不喜欢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猜那是yù擒故纵。”

    千岁笑,“谁有空玩游戏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明日陪我与桑太太喝茶。”

    真没想到母亲有那么多朋友,而那些伯母,又都有待嫁的女儿。

    不是人家不够好,是他配不上别人。

    第二天他不愿去见桑小姐,千岁妈忽然落泪,千岁吓得即时更衣。

    到了公园茶座,千岁妈仍然双眼通红。

    桑太太朝千岁点头,“千岁长得这么高了。”

    她外形朴素踏实,千岁对她好感。

    桑小姐也迟到,不过桑妈有解释,“桑子在飞机场上班,她马上来。”

    桑小姐匆匆赶到,活泼大方地打招呼,身上还穿著卡其布制服。

    她是文员,千岁一看就知道不是物件。

    可是桑伯母随即介绍:“桑子是在飞机场任职见习修理员,你们俩的工作都与机器有关。”

    千岁心想,噫,可能多一个朋友。

    桑子叫了客霜淇淋慡朗地吃起来。

    约会后千岁妈说:“桑女比陈女好得多。”

    千岁取笑说:“不怕不识货,只怕货比货。”

    “啐,太不尊重。”

    “妈,谁会让读过书的女儿嫁一个司机。”

    “照你这么说,司机统共娶不到老婆,岂有此理。”

    回到家,千岁查阅电邮,并无孔自然音讯。

    虽是意料中事,却仍失落。

    报上小角落有关甘肃二字新闻还是吸引他注意,大都是坏消息,像五月十五日下午四时,由白兰高速公路白银驶往兰州方向高岭子隧道内发生重大车祸,一辆轿车与一辆加长太货车发生追尾碰撞,二死三伤。

    记者连死伤者姓名也不写:反正告诉你也不会知道。

    终有一天,甘肃两字同山西、辽宁、湖北、宁夏、青岛这些省份一样,失去任何特别意义。

    三叔来访,同千岁妈说:“千岁今年长大许多,你可放心。”

    千岁妈忽然笑,“我放心他?等他一百岁吧。”

    千岁搔搔头,一百年?那是一世纪呢,人无百岁寿。

    三叔却说:“我们都已年过半百。”

    “你盼望长寿?”

    “我不介意皮肤在骨架上打转,最重要是健康。”

    千岁妈问:“听说你向东家辞工?”

    “提了,东家不让我走,邓先生亲自出面挽留,加薪百分之三十,我允留下。”

    千岁妈嗯一声。

    三叔声音低下去:“我在邓家,认识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屋子忽然静默,三个人,都不说话,电话铃响,也没人去听。

    三叔轻轻说下去,“她叫范迎好,人老实,相貌端庄,是管家老范的侄女,三十岁,高中程度。”

    千岁立刻知道是什么一回事,他微微转身,看向母亲,想知道她的反应。

    只见千风妈嘴角弯弯,像是微笑,但是眼神呆滞,这个消息对她来说,不是好事。

    三叔说:“我们俩打算结婚。”

    千岁妈连忙说:“恭喜你,三叔。”

    三叔欠欠身,“我很想有个家,迎好厨艺颇佳,人品不错,过年过节,她到邓家帮手,我们因此认识。”

    千岁说:“三叔几时介绍我们认识。”

    “一定。”

    他想一想,所有的话都说完了,便站起告辞。

    千岁纳罕,轻轻说:“满以为三叔不再打算结婚。”

    可是时势环境转变,忽然这种老王老五大受内地女子欢迎,又有生机。

    三叔结婚后,他们母子势必寂寞,三叔不可能兼顾两头家。

    千岁倒是不怕,可是母亲少一个说话的人,叫他恻然。

    千岁问:“三叔还打算生儿育女?”

    不可思议,五十多岁生孩子,待子女成年,他连路都走不动。

    可笑的三叔,可笑的人类。

    这时,千岁吃惊,原来他竟那样自私,他根本不希望三叔有他自己的家,三叔最好永远负责照应他们母子。

    母亲不出声,走到露台看茉莉花。

    门铃解了他们母子的窘,门外一对年轻男女,由旅游协会派来,这样说:“一对艾克逊老姊妹,来自美国德州,特地致电我们,表扬一位热心司机,她们抄下你车牌号码,我们经过查控,找到一位王千岁先生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是王千岁。”

    “王先生,协会想给你一个奖状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当,我做的所有事,都属份内,每个司机都会那样做。”

    “王先生,我们觉得你的名字有点熟,打探之下,原来你一向热心公益……”

    千岁汗颜,他说:“惊动你们不好意思,今日我还有点事,我们改天再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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