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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夏天_亦舒【完结】(9)



    "你爱得太多。"我诋刺他。

    他捧起了我的脸。"我们回家去吧。"

    "家?"我问。

    "是,我的家。"他开动了车子。"拿一支给我,烟在后座。点着了递过来。"

    他这样的命令我。我笑了出来。没有人这样命令过我,没有人。但是我找到了那包烟,替他点着了,递给他,他有一个极漂亮的打火机。

    "你不会抽烟。"他看我一眼,"小孩子。"

    "你是要比我大一点。"我不在乎。

    我已经过了那种年龄了,争这个争那个。现在我甚至什么都不争取,我只是等着命运怎样安排我。他说我年轻,我的确是年轻,但看一个人,不是看岁数,看一个人,只看他的心。我的心,并不年轻。

    我们到了他的家。

    他推开矮矮的白栅,走过去,他伸出了他的手,我很自然的把手放在他的手里,我又微笑,他说:"你不会后悔?"

    我答:"我后悔什么?"

    他拉了我进去。

    他用锁匙开了门,我穿过他家里漂亮的客厅,走廊,来到他的书房。我喜欢他的书房,有一天我有了一个家,我也会把我的屋子打扮成这样。

    我看着他,他问我:"喝什么?"

    "威士忌加冰。"我说。他应该记得,我喝过一次。不过我为什么要对他苛求?我希望他记得,但是他不记得,我又有什么所谓?

    他倒了酒给我。我坐在他漂亮的书房里,喝了一杯又一杯,我开了电视。我们看歌女唱歌,我笑了。今天我真是享受,然后他的佣人开了午饭,叫我们去吃,我坐在他对面,像他的qíng人一样。

    如果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又怎么样?

    我奇怪他与妻子吃饭,是否这样面对面,欢愉快乐,笑口常开?我真怀疑。也许他们根本不一起吃饭,也许他们只是把饭吃完了就算数,不发一言。也许他们真的天天很快乐,我希望他们快乐。

    他问:"你常常与陌生人在屋子里吃饭?"

    "有时候。"我说。他为什么老是追究我呢?

    "常常这么开心?"他又问。

    "很少这么开心。"我说。我答得极是老实。

    吃完了饭。我推开椅子,我得打个电话给美宁。

    "借你的电话?"我问。

    "请。"他一指。

    电话拨通了,美宁的声音很难听,她说;"你来了五天,我们并没有一起吃过饭。第一顿饭你迟了下楼,都是分开吃的。我希望你快乐。"

    我不响。

    她说:"对不起,谢,我没有那种意思,我……真希望你开心一下。"

    "我知道,你要原谅我。"

    "我原谅你,但是你会伤害你自己,谢,理智一点,回来,即使你快乐,这样的快乐不值,回来吧。"美宁说。

    我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我说:"不要管我,但是原谅我。"我挂了电话。

    (十四)

    我坐在沙发上,抿着嘴,叠着腿。

    他问:"是男朋友?"

    我摇摇头。"我没有男朋友。"

    他问:"那么他是谁?"

    我说:"那不是他,那是她,她是我的女朋友,美宁,我最好的女朋友,你的邻居,常来你的泳池游泳。"

    "你对女孩子说话,像对男孩子。"他凝视我。

    我微笑。"我是同xing恋。"我说。

    "真的?"他很认真。

    "真的。"我开玩笑也开得很认真。

    "但是你很女xing化。"他注视我。

    "哦,谢谢。"我说。

    我坐在一张很大的沙发里,单人沙发,但是大得可以坐两个人,他挤过来,坐在我旁边。

    我们两个人看电视。

    他喝着他的茶。

    我问他:"你为什么老穿白色?"

    "我喜欢白色。"他向我笑笑,说,"你也喜欢白色?"

    "是的。"我说。

    他的手臂别过我的腰。"你的腰很细。"他说。

    他说得很正经,好像在说一张椅子的大小尺寸。

    我淡淡的答:"所有女孩子的腰都很细。"

    他看我。"但是你喜欢白色,你有长而直的黑发,我想你不只是所有的女孩子。"

    "有什么用?"我挑衅的问。

    他喝了一口茶,我喝了一口酒。多么滑稽,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,谈这些毫不相关的话,也许他觉得新鲜得很,通常的女人都不肯这样做,肯这样做的女人又都是舞女吧女酒女。

    忽然之间我觉得我在糟蹋自己。

    但是我好好的保养着身体,又为了谁呢?

    我再喝了一口酒。

    我有点酒意了。当我有的时候,我整个人有点钝钝的,很不在乎一切。我把头靠在这个人的手臂上。我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了。(他把头靠在我的手臂上,我拨起他的头发,他的额角是宽广的,我喜欢他的额角。)

    "你在想什么?"

    我摇摇头。我坐着的这张沙发很舒服,但是我qíng愿要我以前那张帆布矮椅子。我总忘不了过去。

    我是一个没有现在的人,等现在变成过去了,我又再怀念过去,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
    他问我想什么,我怎么能告诉他我在想什么?

    他不会明白,他才认识我几天,他不会明白。

    "我希望我可以与你这样坐在一起,到永远。"他笑了,笑得很孩子气。

    那边放着他妻子的照片,与他的子女合拍的。

    我没有什么胜利的感觉。这种好听的话,开头的时候很动听,过了一阵子会令我不置信,但是再听下去,我会真的相信,我始终是一个天真的人。

    于是我说:"我的记xing极好,你所讲的每一句话,我都记得一清二楚。如果你没有意思说,请你不要说。"

    "你真的有那么好的记xing?"他问。

    "是的。"我答,"我以前的男朋友做过什么,我都记得。"

    "你一定爱他。"他牵牵嘴角。

    "我很容易爱上一个人,只要那个人稍微对我好一点。"

    "你会爱我?"他问。

    "爱你是我的事qíng,与你无关,你不必为了我爱你而抱歉什么,或是还给我什么,问什么!"

    "但是我至少应该知道。"他辩道。

    "你应该知道。"

    他抱住了我,我躺在他的臂膀下。难道我又不想一辈子躺在他臂膀下?我想我是要的。只不过我说不出口。他只是我借来的快乐。

    但是我很高兴。一切快乐对我来说,都是额外的赏赐,我应该感激。

    我说:"你有一个很暖的身体。"

    他吻我的额头。

    我知道我在做什么,就因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,所以我特别的可怜我自己。我抱着他,像一个女人抱一个男人,他对我,像一个男人对一个男人。我很平静,因为喝了一点酒吧,即使没有酒,我也还是平静的。

    书房很暗。他脱了衬衫。他的身体是陌生的,他握住了我的手,我喜欢他握住我的手,仿佛我们是朋友。他的脸很漂亮,他的唇柔软,他的须根擦在我的脸上。他的手表在我手臂上划了一道红痕。

    他说对不起。当他除下手表的时候,我看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闪闪生光。它是一只漂亮的戒指,一圈白金,刻着细致的花纹,说不定戒指里圈还有他妻子的名字,但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?

    一只戒指,我沉默了。忽然之间,我不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。他的妻子大概在想念他,他的孩子大概在问:"我们见时回家见爸爸?"但他与我挤在一张沙发里。

    我没有罪恶感。

    有罪的人应该是他,所以他一直挂在嘴边,说:"我爱我的家庭,我爱我的家庭。"他很聪明,但是,他没有聪明到可以骗到自己。

    我的动作有点迷糊,酒,不过我脑子是清醒的。

    我拖得他很紧很紧。

    然后我与他走到一间小小的睡房去。一张很细致的chuáng,铺着白色小蓝花的chuáng单,两只小小的蓝色枕头,我只觉得疲倦,要好好的睡一觉,我倒在chuáng上,他躺在我旁边。我笑了,我笑得傻傻的。

    我觉得我在做一件错事,一件错事,不过做与不做,我都是会后悔的。

    我枕在他手臂上睡着的。

    当我醒来时,我觉得头痛。

    我实在是喝得太多了。

    我怎可以喝这么多的威士忌?

    我睁开眼睛,是的,我还躺在他家里,这一张小chuáng,蓝色的枕头,蓝色的chuáng单,我身上盖着一张浅蓝的毯子,冷气很凉。我的头仍然枕在他手臂上。他另一只手在我胸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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