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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车女郎_亦舒【完结】(3)



    浅水湾道变得很乏味。没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开着怪异彩奇的跑车bī我挤向山边……

    浅水湾道变得如此乏味。

    但我每日还是开车进去,不再是游泳,而是为去碰她。

    有一次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费拉里狄若在我前面,忙追上去,你可以猜想到一辆福士追一辆狄若的qíng境,真是可笑过笑话。我闪着高灯响着喇叭,那辆狄若忍无可忍,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我探头出去一看,是一个年轻人。

    那洋人倒是不生气,他笑问:“什么事?”随即用手娘娘腔地摸摸头发,他左耳戴着一只金耳环,我马上猜到是怎么一回事,出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“没事,”我说;“没事。”我结结巴巴地,“认错人了,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随便什么时候.”他温柔地说:“不必道歉,你是受欢迎的。”我把车于来个急转弯,逃走。等到出市区,才嘘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但是那个飞车女郎在哪里?我能否在报上登一段广告:“寻找浅水湾道飞车女郎……”

    我只想对她说“对不起”。

    说完之后我以后再也不想进浅水湾。

    我的确是个四方人,每个角都是九十度的直角,不会转弯,到如今还迷信张爱玲时代的女孩子,穿旗袍,滚金边有盘花钮子,旗袍角软柔地揩着小腿肚,流着横爱司头,双手叠在膝上,坐在花梨木椅子上-一如今什么年代了,难怪同事们说我要做一辈子的王老五。

    我的意思是,人家女孩子不过跟我开个玩笑,我何必太认真,“作之君”、“作之师”般的教训她不够教养,还臭骂她。

    是,她该被好好教训一顿,因为开快车实在危险——那也自有她的父母和长男或qíng

    人等等与她接近的人负责,说什么也轮不到我发表意见。

    我天天到浅水湾道去兜她,再也没见到她。

    有一日我的车才开到路口,便排长

    前面出来的司机与熟人打招呼,说:“撞车,一地的血,这种亡命之徒,拿生命开玩笑,活该!”

    我的心几乎从口腔中跳出来。我大声问:“什么事,什么车?”

    各人都向我下注目礼。

    我顾不得这许多,方寸大乱地嚷:“是什么车?男人还是女人?”

    那司机皱眉说:“车子撞得变一堆废铁,谁看得出那团ròu酱是男是女?”

    众人纷纷说ròu酸。我的心几乎没自胸腔中跳出来,巴不得上前去看个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我几乎是哽咽着问:“是不是一辆黑色的狄杜玛苏?是不是?”

    我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:“放心,不会是我。”

    我猛地转过头去,张大了咀合不拢来,“你——”

    那小妞居然站在我身后.正在嚼口香糖,有一下没一下的,冷冷地斜眼看着我。

    她怎么会神出鬼没地跟在我身后?

    谁会猜想得到她会在这种时间出现?

    我随即咳嗽一声,冷静下来,淡淡的看她一眼,我并不知道自己装得好不好,我问:“你又知道我在问你!”

    她哼一声,“除我外,谁又开狄社玛苏?”

    我怔住,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我的技术那么差?会撞车?”她又哼一声。

    “你最好当心点。”我心平气和的说。

    我不是见到她了吗?终于见到她了,只要见到她,一切得到满足,我还跟她生什么气?

    她撇撇嘴,扁扁的面孔异常吸引,我呆视她。可能我与这个女孩子已发生特殊的感qíng,会不会这样子?

    我问她:“你今天开什么车?”

    “我最近一直开福士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啊?”我看看身后,停着一辆黑色的簇新福士,真意外。我说:“这种车子现在已经不出厂,你从什么地方买来?”

    她仰仰头,不答。

    我存心讨好她:“去游泳?”

    她又看我一眼,说:“好人家女儿不与陌生男人搭讪,我再没教养,受过一次教训以后,也会学乖。”

    我沉默一会儿.我终于说:“‘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她有点意外,但仍然冷冷的说:“啊,你不必道歉。”

    “不。是需要道歉。”我很愿意说这句话,我找她找这么久,为的也是说这句话。

    我的心落了地。

    前面的车子并没有移动的迹象。给我们和解的好机会。我设法逗她说话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是那种有四个角的人,不够圆滑,你知道,有得罪你的地方-一”

    “何必先踞后恭?”她嘲讪我。

    “畏季子多金也。”我笑答。

    “这些车又不是我的,你怕我多金gān吗?这是我哥哥的车子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呵,原来如此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她回到自己的福士车里面去,关上车门,紧闭着嘴,一语不发。

    我怕她这次走掉以后,又再碰不到她,但又不敢开口问她要地址要电话,态度如此来一百八十度的转弯,岂不吓死地。我的手冒着冷汗,忽然之间灵光一现,我伸手掏我的卡片给她。

    她看着我,像是不了解我这个平凡的手势。

    “我的卡片。”我厚着面皮说。

    “我要你的卡片gān什么?”这小妞,她真的不肯放过我。

    我嬉皮笑脸的说:“或者你可以打电话给我。”

    她的脸绷得象铁山似的。“光天白日之下,请你不要调戏良家妇女。”

    前面的车子已开始移动,我只好把卡片夹在她的水拨上,作一个投降的手势,“小姐,请你多多包涵。”

    后面的车子催我开车,我只好把车子开动。过不久我看到那不撞翻的跑车,残骸已被拖了出来,惨不忍睹,我在倒后镜看看后面的那位小姐,她一有机会就越我的车而去。

    匆忙间水拔上的卡片已经不见了,也不知道是否被风chuī掉还是她收了起来,我没有怀太大的希望。

    感qíng这件事永远不能攻守,它爱来就来,爱去就去,咱们老是措手不及,手忙脚乱。我才说着最讨厌便是她那种女孩子,现在爱上的也就是她,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
    我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,勇于努力承认事实。我并不想追究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这个亡命女飞车手开始产生男女感qíng,事实上也是无从研究,不必làng费时间。

    以后每天办公,我都幻想会听到她的电话,这种幻想在十天之后破灭,她不会对我有兴趣。她的男朋友应该是那种穿皮夹克开二千CC摩托车的人,头发剪得象洛史超活,笑起来象地狱天使。

    她怎么会对公务员发生兴趣,开玩笑。

    我问女秘书:“我是否四方?你看不看得见我的四只角?”我用两只手的食指与拇指装成一个四方形。

    女秘书瞪我一眼。她当我中了邪风。

    她永远不会明白。当然,我也没有希望她会明白。

    电话铃突然响起来,我没jīng打彩地接听。

    “喂!”那边说。

    “谁?”谁会这么没有礼貌?

    “谁?还有谁?你随街每天派卡片叫人家打电话给你的吗?”

    我惊喜jiāo集,“你!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是我,还有谁?”

    “有事吗?我天天有空,有事你尽管提出来。”

    见我热心得这样子,她也忍不住笑了。

    我把电话筒捏得紧紧的,象抓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,紧张得要命,满手是汗。百忙当中我心中怜惜自己:天啊,政府高官爱上了女流氓。

    她说;“当然有事找你,有胆子出来,没胆子拉倒。”

    我呻吟一声。“什么赴汤蹈火的事?”

    “出来斗车。”

    我勇敢的维持自己的原则:“我不赞成开快车。”

    “大家开福士,再快也快不到什么地方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狄社玛苏呢?”我好奇。

    她没好气,“没收了。”

    “恭喜。”

    “喂!我不跟你废话,你到底出不出来?”

    “出来,当然出来。我们喝咖啡?”

    “谁跟你喝咖啡?”她说“在浅水湾道口见面,今天六时正。”说完便掉了电话。

    至少她想见我。

    哈哈哈。我顿时混身轻松起来。批起文件都格外有劲。

    六点钟。我想,这个女孩子是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的,不然她一辈子看我不起。我要想法子给她留下印象。我不需要出街买皮夹克换上靴子,或是染头发学chuī口哨,我知道我该怎么做。

    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么快,一下子下了班。我开着那部九年车缓缓到浅水湾路,她比我早,叉着腰在那里喝罐头啤酒。

    她不见得真的流氓到这种程度,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,我知道,只不过为了证实那一次我对她的侮rǔ,她现在“报答”我的“知遇之恩”。

    我叹口气。

    我把车停下来说;“如果真的要有型有款,喝完之后把酒罐子捏扁扔到地下,‘铛’的一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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