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憔悴三年_亦舒【完结】(6)



    “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那么好?”

    “并非没有原因。”

    “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妻子去世之前,患病已有一段时间,明知不治,却qiáng自振作,她的声音非常像你,清甜自然,但背后隐着凄酸。”

    “啊。”

    “有两句诗,不知你有否听过:记得绿罗裙,处处怜芳糙。”

    盈盈冲口而出,“所以你同qíng我。”

    刘立成把支票放进她银色小手袋中,“别叫我失望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随时走出这间房间?”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“世上彷佛许久没有发生这样好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她泪盈于睫。

    刘立成送她下楼去,叫司机把她载返家中。

    上了车,已驶出去十来公尺,忽然车子又停下来,车窗降下,她探出头来,刘立成步向前,听她有什么话说。

    只听得她诚恳地说:“我祝福你,刘先生。”

    刘立成颔首,车子渐渐远去。

    故事说到这里,好像该结束了,只有在故事中,活生生的赌注,才有这样好的下场。

    但是生活必需继续。

    刘立成搞了一个盛大的告别聚会,邀请近五百位宾客,开开心心玩了一个通宵,到了翌日中午,还有醉酒的客人自客房出来问要浓茶。

    可是最终有聚必有散,客人统统离去,刘立成令所有佣人放假,重新装修大宅,他孑然一人,到伦敦去了。

    许多亲友都想为他介绍对象,他温和他婉拒。

    他只想清静。

    这些年来,关于他感qíng生活的谣传也很多,刘立成的名誉并非上佳。

    许多名门淑女一听这三个字说不定就害怕,他也无谓去做社jiāo圈的新话柄。

    他逛了一间书店又一间,喜欢蹭博物馆,倦了找一间小食店填饱肚子,腻了便到巴黎玩数日。

    这样,他竟在欧洲就了下来,乐不思蜀,留着胡髭,穿便衣,女伴不是金发就是红发,晃眼便半年过去,不思归。

    公司其他拍档开始催他回去。

    追得紧了,他索xing表演失踪。

    可是电话录音机里留着一个讯息:“刘立成,我们需要你,请速现身,半年疗伤期对现代人来说已是奢侈,你的伙伴戚成义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样的恳求,刘立成忽然觉得自己不合理之至,歉甚,终于决定告别流làng生

    活。

    他打算在周末还去。

    星期五上午,他到相熟的书店去取订书。

    拿到那本十九世纪末期初版狄更斯的块ròu余生,他站在店堂欣赏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冷不防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“能给我看看吗?”

    一抬头,他便知道是她了。

    秀丽的面孔,文静名贵的衣着,与他有一般嗜好,她叫王唯绮,廿七岁,是位建筑师,承继父业,在伦敦拥有一例小小建筑公司。

    他们到茶座去谈了一个下午,说到最后,刘立成遗憾地说:“可惜我明天便要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去何处?”

    “香港。”

    “哎呀,我也是明天去香港。”

    而且是同一班飞机,这样的巧合,叫做缘份。

    故事到这个阶段,真的应该结束了,好心人有好报,应了盈盈对刘立成的祝福。

    又过了半年,他俩在香港结婚。

    婚礼非常简单,连酒会也不设,注册、蜜月,然后开始养儿育女的大计。

    刘太太在怀孕时口味刁钻,喜欢吃各式各样甜品,否则就qíng愿捱饿。

    刘立成只得与司机二人挖空心思寻幽探秘。

    “有一家小小专门甜品店里的自制芒果冰淇淋简直一流。”

    “还等什么?马上去。”

    司机把车停在横巷,他们两夫妻一进甜品店,就知道找对了地方。

    那小小的店面洋溢着一股甜香,刘太太兴奋地买了十来种不同点心,刘立成一直笑问:“你怎么吃得了那么多?”

    然后,老板娘出来了,她笑笑说:“刘先生,今日我请客。”

    刘立成一抬头,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,笑意盈盈,一双美目qíng深款款。

    呵,别来无恙乎。

    刘立成心底无限宽慰,她到底站起来了。

    刘太太讶异,“原来是朋友。”

    老板娘连忙说:“刘先生在生意上帮过我好大一个忙,以后来吃甜品,无论如何不可收他费用。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可以,你是开门做生意的呀。”

    “托赖,小店生意不错,小店请得起。”

    刘立成一直颔首。

    临走,才发觉店名叫成功,看来,也是为了纪念刘立成。

    回家途中,刘太太说,“我竟不知你有那么可爱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许久没见面,看见她生意成功,非常替她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你帮过她什么忙?”

    “不足挂齿。”

    “嗯,你猜,我该先吃哪一只冰淇淋?”

    “樱桃,粉红色,多漂亮。”

酒保

    高小芬是一名调酒师。

    她加入这个行业是完全无意的。

    在英国念酒店食物管理的她当然会得调酒,可是不jīng,去酒店应徵工作,只得酒吧有一个空位,她不想空闲在家,马上接受。

    小芬运气好,她遇见一位即将退休的调酒师傅,觉得她讨人欢喜,于是将全身工夫传授给她。

    师傅本身不喝酒。

    小芬则不喝混合酒,师徒俩xing格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    三个月后,小芬已得师傅真传。

    那时,行政部有一职位,可是,她又不想去了。

    她决定在酒吧耽一年,看看众生相。

    况且,调酒师的薪水比初级经理高得多。

    酒店规定他们穿制服,在男装与女装之间,小芬挑男式制服穿:白衬衫,黑西装与长裤,长发梳成一条辫子,非常jīng神慡利。

    经理看她那种打扮,本来不赞成,可是又挑不出错在何处,渐渐女待也申请穿男装,方便工作,开过会,终于通过自由选择。

    全世界所有的酒保都是酒客的好朋友。

    多喝两杯,有什么话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从“小芬我妻子\老板\弟兄不了解我”到江湖上各式恩怨,以及恋爱过程都和盘托上。

    反正何处讲何处散翌日酒醒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酒吧是一个奇怪的地方。

    白天,平平无奇,几张圆抬,几张椅子,地毯上污渍斑斑,天天清洗也不管用。

    可是入夜,一开灯,它就像一个姿色平常的女子经过悉心住扮,变成艳女。

    玻璃杯亮晶晶,笑声乐声热闹,柔和灯光下,人人面色祥和。

    虽然不见天日,小芬也不介意在此上班。

    母亲这样同她说:“当心人家误会你是个舞女。”

    小芬答:“我很少理会人家怎么想。”

    况且,舞小姐收入那么高,不能比。

    今日,是她上班一周年纪念。

    特别感触,因为上头决定调她到宴会部,她穿制服的岁月,恐怕要结束了。

    今夜,她把头发束到脑后,搽上紫红的胭脂。

    有一个年轻的男客叫了一杯啤酒不住回首看酒吧入口。

    一眼就知道他在等人。

    等的,当然是女友。

    半小时,一小时过去了,人迹缈然。

    酒吧客人渐多,小芬接了一通电话。

    “请叫一位李柱明听电话。”

    小芬问:“他外型如何?”

    那位女客说:“廿多岁,有点傻气。”

    “呵,他在此等了你好久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叫敏娜,告诉他,我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就这么一句话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对方已经挂线。

    小芬只得走到那个年轻人身边去说:“敏娜有事,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那年轻人一愕,立即垂下头来。

    小芬看在眼内,不觉好笑,若gān年后,他结婚生子,想到今日的小小不如意,一定觉得好笑之至。

    可是该刹那,感觉之难受,也不要去说它了。

    半晌,他对小芬说:“今夜,我本想向她求婚。”

    小芬劝解:“算了。”

    他掏出戒指盒子,给小芬看,“送给你。”。

    放下盒子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“喂,喂。”小芬叫都叫不住。

    做酒保,居然还有此奇遇。

    盒子里是一只小巧的钻戒,现在出来混的女孩子,还哪里看得上这种货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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