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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儿_亦舒【完结】(22)



    那男孩子自我介绍:“我叫吴。”

    也不待延英回答,便自案上取过笔墨,指点延英。

    延英低着头,一路受教。

    累了,两个人坐下闲聊,吴-伸手在果盘中取过一只石榴,办成两半。

    有胭脂色汁液溅到宣纸上去,淡淡化开,十分娇媚,延英后来一直留着这张两人合作的竹枝图。

    他们聊了整个下午。

    不知为什么,吴老师一直没有进书斋来,而两个年轻人,又熟络得好似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似。

    延英不介意再在吴宅逗留多十多廿个小时,但少女必需维持一定矜持,她在太阳下山时分告辞。

    整个夏季他陪她习画。

    吴宅庭院深深,蝉声长鸣,延英有时觉得累,便伏在红木大书桌上打盹,半明半灭间,像是跳进了费长房的葫芦,那里另有天地,又有吴-陪伴,日月甚为舒泰,她不想再出来。

    真没想到这一切会随着夏季逝去。

    秋季,开学,却不见了吴。

    受了好些煎熬,忍不住问起,吴老师闲闲说:“-儿回英国升学去了。”

    这个打击使延英茫然。

    她又上了一课,人家的想法,未必与她一样,做人,不能丝毫不加保留,一下子把心jiāo上去。

    接着的秋季与冬季,延英都没有再去习画,如今想起还颇觉可惜,吴老师曾说过她有天赋。

    过年时分,延英心qíng略有进展,一日返家,母亲同她说:“有个叫吴-的男生找你,请你打这个电话。”

    延英略加思索,“我不在家。”

    “暂时不在还是一直不在?”母亲含笑问。

    “对他来说:永远不在。”

    延英冷笑一声,怎么忽然又想起了她,呼之即来,挥之即去。他以为他是谁。

    她最不相信勉qiáng,勉qiáng没有幸福,随缘而安最好。

    年轻就是这点好、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,前边路途上不知有几许新鲜人与事在等她,哪有空打回头。

    回忆到这里,延英将人名册合拢。

    她倒在chuáng上。

    从此以后。延英都没有再见过比吴-更英俊的脸。

    年前吴老师去世,她送了花篮去。

    随后在报上读到吴-开画展的消息,延英又差人送礼,画展不是十分成功,吴-并没有成名。

    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,也许吴-已经完全忘记林延英是何方神圣。

    延英双臂枕在脑后,算了,不必约他出来了。

    现在想起来,任何快乐时光都应该珍惜,那个夏天,多谢吴-,她快活逍遥,那种似是而非的恋爱感觉,究竟是难得的。

    那是她送花去的原因,至于后来,后来的事就不必多提了。

    换了今天,她当然会处理得更好。

    第二天,延英抽空去取了单程飞机票。

    房东殷勤地问;“林小姐,你真的星期五走?十分不舍得。”

    延英简单地jiāo待:“屋内灯饰家具,厨房一些电器,统统不要了,你若果用不着,就唤人扔掉吧,费用在订金里扣除,余款汇到加拿大我的户口去。”到底是事业女xing,jiāo待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“回来记得我们,林小姐。”

    同每一个人都是朋友,除了一个。

    秘书进来说:“林小姐,一位萧文杰先生找过你。”

    说到曹cao,曹cao即到,延英怔住。

    “问他是哪里的,他没说,我查过通讯录,没这个人,他问我要你住宅电话,我没讲。”

    “做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要不要覆电话?”

    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“他若再来呢?”

    “我不在。”

    “要不要说你星期五就离开本市?”

    “我走了以后,不妨告诉他。”

    “是,林小姐。”这乖巧的秘书退出去。

    延英嗤一声笑出来,事qíng发生在今日,她会处理得更好?笑话一个,还不是一样的悻悻然,斤斤计较,不愿低头?

    诚然,许多大小事宜上林延英已经成熟,但感qíng不在范围之内,一牵涉到感qíng,如鱼饮水,只有当事人才知冷暖,不能以常理推测。

    延英感慨。

    阿萧怎么会忽然找她?

    莫非他亦有远行,他亦手持人名册逐页翻阅,看到了林延英三字,想与她叙旧?

    延英取出自己的册子,她知道萧文杰的名字在哪里,一翻就寻着。

    她同他的关系,不说也罢。

    秘书的声音自通话器传进来,“林小姐,又是那位萧先生。”

    太聪明了,太善解人意,也许刚才上司的脸色有片刻犹豫,被她看在眼内,故此再请示一次,给两个人多一次机会。

    果然,延英说,“接进来。”

    这分明是最后一次见面机会,以后各散东西,物是人非。想见都不得见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来了,“延英?我是萧文杰。”

    延英连忙装出笑意,“好吗,许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延英,出来见个面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这几天都忙,下个星期如何?”

    谁知萧文杰苦笑,“延英,实不相瞒,我这个星期天移民离开本市。”

    真巧,被延英猜中了。

    不知他去哪里,澳洲、英国还是北美。

    “目的地多伦多。”

    离温哥华约四小时飞机旅程,那倒还好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是通知得你急促一点,因为内心斗争了许久,约你,还是不约你?终于鼓起勇气,拨电话过来。”

    延英不出声,他也要走了。

    早有人开玩笑,说现在的朋友天一半地一半,将来,势必全体在异乡见面。

    不知恁地,延英知道或许可能在彼邦见到萧文杰,有点欢喜。

    “延英,”他有点焦急,“既往不咎,吃顿饭总可以吧。”

    延英轻轻说:“我们之间,并没有误会。”

    萧文杰一听,放下了心,呵,随即又有点感动,前度女友终于长大了。

    “延英——”他竟有点哽咽。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?我尽量抽空。”

    “今晚,或是明晚。”

    “明晚吧。”她需要时间打理仪容,至少上个理发店。

    “七点钟我到府上接你。”

    萧文杰……人名册里有他亲笔写下的地址电话,以及一个笑脸漫画,在一旁注解:绰号消极。

    小动作那么多,自然是因为想引起延英注意。

    四年前延英本想把那页整页撕去,终于不忍,留至今日。

    为此她时常嘲弄自己没有血xing。

    他俩分手,并非因为第三者。

    来往了一年,亲友都认为他们该结婚了,阿萧才向延英宣布,他考取了本市一个基金的奖学金,要前往伦敦读一年管理科硕士。

    延英心胸窄,马上炸起来,一年!

    谁知一年内两人会变成怎么样,立刻同他反了脸。

    她冷冷说:“去了就算了,大家都不要回头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来看我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那么空,世上也不止仁兄你一个男人。”

    延英有时奇怪,她怎么能把话说得那么难听,那么绝,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。

    许是自尊心受到qiáng烈伤害。

    异xing总是说走就走,毫无留恋,一而再,再而三令她失望、伤心。

    是故她要挣扎,她要反击,她也要伤害对方。

    “我给你写信。”

    延英没有回信。

    他也年轻气盛,三个月后,两人断绝了音讯。

    延英很快找到了别人,约会从不间断。

    后来听说萧文杰回来了,又听说他找到份极好的工作,两人始终没有再联络。

    这段时间内,延英再也没有考虑结婚,她的口头禅是“一个人有一个人好。”

    碰巧父母又办移民,琐事多得不得了,时间就在来住各办事处中支离破碎地迅速逝去。

    没想到他会先同她联络。

    可见大概他仍然独身,可见他打听过了,知道她也未婚,萧文杰一向是要比她jīng明一点,能gān一点。

    母亲临走时说:“延英那么多男友中,数萧文杰最上路。”

    延英知道了,立刻反驳,“好戏尚在后头。”

    但是后头的戏子统统嘻皮笑脸,只图一时欢乐,没个长远打算。

    延英细细打扮过才到楼下等阿萧的车子来接。

    他比她早到,靠在车身旁等她,多年不见,两人只是微笑,并不敢注视对方。

    但是两人都觉得对方状态甚佳,仪容维修得十分好,不禁有三分欢喜。

    时势不同,想法也不一样,即使是从前的人,甚至是敌人,也希望他们得意洋洋,神气活现,大家有得玩,才够意思,对头都有型有格,多开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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