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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儿_亦舒【完结】(9)



    那边说:“这个天气游泳最享受不过。”

    果然是他,仲愉心qíng暖洋洋。

    “别来无恙?”她问他。

    “什么都好,就是有点想念你。”

    仲愉垂下眼,“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真得想想办法,要不要到伦敦住?”

    仲愉反正是有闲阶级,她郑重说:“可以考虑。”

    “要不就挑一个中途站。”

    仲愉笑了。

    “下个月我回来,大家碰了头再商量。”

    女佣走过,只见二小姐抱牢电话听筒,喁喁细语,没完没了,不禁会心微笑,她识趣地放轻脚步,蹑足而过。

不知你还要不要听这种老故事

    朱汉生看见吴于青的那天,是一个极之炎热的夏日。

    他很年轻,她也是。

    当天,汉生的好朋友江可风生日,设了个宴会,打算自下午三时许一直举行到大家筋疲力尽为止,请来的都是熟不拘礼的老友。

    玩到五点多,汉生已经很吃不消了。

    他一进门已经犯一个错误,他一口气喝下太多的香槟,天气闷热,额角便隐隐作痛,空气调节受人个影响,打了很大的折扣,他走到露台透气。

    没想到阳台下是一个雪白的私人沙滩。

    可风这厮,汉生想,好会享受,老子有钞票,就有这点好运。

    他打开露台一侧的锁,沿着石级,轻轻走下沙滩,两旁斜坡种着棕榈树,美丽的栀子花开得碗口似大,香气扑鼻,汉生进入一个白色与墨绿的世界,yīn沉沉,凉气袭人,炎暑顿消。

    象仲夏日之梦。

    沙滩形状如一弯新月。

    汉生抬头朝天边一看,可不是,浅紫色天空正淡淡挂着一弯月亮,若隐若现。

    噫,此qíng此景,不象世上常有。

    细沙白且滑,汉生脱下鞋子,将久困牢笼的足趾缓缓陷入沙中。

    早知带泳裤来。

    可风一定有泳裤可以借出来。

    汉生在石阶上坐下,抱着膝头,缅想过去将来。

    一时无意抬头,便看见了她。

    呵可风还有一个不耐烦的客人。

    她背着汉生坐在水中,一个làng卷上来,便打湿她身上雪白的宽衬衫,làng退下,薄膜似衣料又似随即被风chuīgān,鼓蓬蓬拂扬起来。

    单看背影,就是个美丽的少女。

    上帝造人,从来不公平,漂亮的人儿,自顶至踵,无一不jīng心泡制,从头发牙齿皮肤到身段姿势双手双足,都值得一看再看。

    这位陌生少女,很可能就是那样的杰作。

    她的长发束在脑后,双肩不宽不窄,短裤处的大腿线条优美。

    汉生从来不否认他是好色之徒。

    谁不是呢。

    他渴望看一看她的脸。

    这时候,有人叫他:“汉生,汉生,吃饭了。”

    那女郎听见人声,蓦然转过头来,刚与汉生的目光接触,嫣然一笑。

    汉生看得呆了。

    女郎的面孔如画家笔下的渔村蛋家女,大眼,金棕皮色,尖下巴,秀丽脱俗,丝丝乱发增加韵味。

    汉生刚想与她招呼,可风的声音自露台传来:“汉生,你跑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汉生连忙站起来回答:“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转瞬间,那女即已经失去踪迹。

    可风抱怨,“你怎么乱开锁乱跑?”

    汉生怔怔地回过头来,“我想chuīchuī海风。”

    “这沙滩làng大,没有救生员,不宜游泳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想向你借泳裤呢。”

    汉生沿石阶回到露台。

    可风把铁闸重新锁好。

    “看你,多紧张。”汉生取笑可风。

    可风索xing恐吓他:“传说沙滩有jīng灵出没,我是为你好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汉生一怔。

    可风见诡计得逞,打蛇随棍上,“专门引诱定力不够的书生。”

    “呵,有这样的好事?”

    汉生回到大厅内,在自助餐桌子上取过些许食物,目光到处浏览,希望在人群中找到刚才那秀丽的女郎。没有她。

    三十多位客人中并没有她。

    一定是这一列别墅其它的住客。

    朋友问汉生:“来时好好的,gān吗现在jīng神恍惚?”

    可风代答:“他遇上jīng灵,为对方摄去了魂魄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,汉生,滋味好吗?”

    汉生只得点头答:“不错,不错。”

    稍后他就告辞了。

    开着小小红色跑车在附近兜一个圈子。

    同式的小洋房共有七幢,女郎必定住在其中一间。

    朱汉生有逐家逐户去揿铃的冲动,顿用了一点意旨力才压抑得住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,他都没有忘记那jīng灵似的少女。

    日常接触的异xing也不乏美人儿,但统统算盘太jīng,理论太多,原则太紧,与之相处,好比斗智,打仗,何必呢。

    汉生希望有一个不务实际,专司风花雪月的女友。

    这样的人才不是没有,汉生自嘲没有条件结jiāo。

    什么时势了,不讲经济实惠,不理人间烟火,那得多大的安力支持才办得到。

    朱汉生是空心老倌,平时吃得好穿得好,月薪花光光,住所还是父母名下的产业。

    看样子过了三十还未必能够成家立室。

    正是他挑人,人也挑他。

    所以有些男士的女友越来越年轻,皆因少女不谙世事,不提将来,容易应付。

    朱汉生自嘲将来自己也会变成一个这样的人。

    此刻,他还年轻,他还散漫得起。

    江可风找他。

    “汉生,我有事要到温哥华去三个月,别墅空着蛮可惜,借你暂住如何?”

    汉生的心一动,正中下怀。

    “可风,我向你租好了。”

    可风也求之不得,“那我就不客气了,外头是这个价钱,我给你打对折——”他说了个数目。

    汉生哪会同他计较,一口答应,醉翁之意,那在乎区区租金。

    过数日他便搬到小小白色的别墅去。

    这次,他带了泳裤。

    天气已比较凉快,但奇是奇在无论外头多么炎热,那个小沙滩都永远凉风习习。

    栀子花开得更洁白更硕大了。

    他再见到那女郎的时候,她头上便戴着一项栀子花冠,系一条白色沙龙裙。

    汉生但觉身心舒泰。

    怎么还会放弃机会。

    他缓缓走到女郎身边坐下,“你好。”

    女即并没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踪,她朝他笑笑,“你好。”

    汉生清清喉咙,“请把你名字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她很大方,“我叫吴于青。”

    有名有姓,可见是个活生生的真人。

    多好,不必jiāo换名片,不必比较职位,也能做朋友。

    “你在度假?”汉生问。

    女即笑了,伸一个懒腰,“我早已决定,我的一生,必须是个漫长的假期。”

    汉生非常羡慕,这简直是至伟大的宏愿,凡人无法做到。

    “你呢?你也在放假?”

    “不。我需要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真不幸。”女郎是由衷的。

    汉生不由得有一刻自惭形秽。

    但随即又振作起来,“工作有工作的乐趣。”

    女即笑,“你真有趣。”

    汉生忽然之间,真的有点觉得自己是个有趣的人。

    在沙滩上稍坐的片刻,犹如永恒。

    月亮又上来了。

    整晚,汉生耳畔都是海làng擦过沙滩的沙沙声,象小时候去旅行,划了艇回来,

    一直到躺在chuáng上,身子犹自载沉载浮,不能自己。

    没经到七八岁的qíng怀到今日又回来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去上班,车挤,人忙,汉生的心qíng却一直上佳,嘴角挂一个莫名微笑。

    同事说的话,他似听得到,又似听不到,所有不合理的事不再骚扰他,生活中细节不再重要,他耳畔只有那沙沙声,身体继续随月色dàng漾。

    他同自己说:荒谬。

    却不介意荒谬下去,直至一生。

    红日炎炎,对汉生来说,已没有多大意义。

    每日傍晚,他赶回去同那女子见面。

    有时见得到,有时见不到,有时只有招一招手的时间,有时可以说上几句话。

    女即口头蝉是“你真有趣”。

    逐渐逐渐,汉生把他的前半生一点一滴向她倾诉。

    她总是微微笑,双目看看白色làng花,把笑脸融到盐香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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