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猫儿眼_亦舒【完结】(20)



    “又不是没有厨房,为什么不自己弄。”

    “算了吧,哪来的时间,读书要紧。”

    妹妹喂同房吃药,我在一边看。

    那女孩子很委靡,扶着妹妹的手,也不吭声,把一杯清水都喝尽了。

    我问:“她父母亲人呢?”

    “都这么大了,不过略发一两度烧,何劳出动亲友。”

    “很可怜。”

    “病完又是一条好汉,你少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回家?”

    “不必太严重,在宿舍反而有人照顾。”

    那女孩的病一直没好,妹要去面试,托我照顾她。

    我只得顺带去看一看她,尽一下朋友的义务。

    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,埋头苦睡。

    厨房里放着妹妹替她准备的白粥及冷开水。

    被子盖得很紧,一额头的汗。

    我看得实在不忍,绞了热毛巾替她擦汗。

    她睁开眼,病迷糊了,问我要水喝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看还是进医院吧,好不好?怕有并发症。”

    她摇头,我喂她喝水。

    “我去请医生。”

    她亦摇头。

    我不去管她,立即通知相熟的大夫马上来一次。

    她睁大眼睛一会儿,又复闭上,叹息一声。

    我拨开她的湿发,替她换过一张毛巾被。

    她忽然说:“没想到你很会服侍人。”

    我第一次看清她面貌,异常清秀,不过苍白得不似真人。她还有心qíng说话,证明没事。

    医生来了,诊治过便说:“生病也得吃饭,整个人饿软,看上去自然可怕,其实没什么大不了。”

    大夫走后我准备食物。

    她又打算睡,我摇醒她──硬是bī她吃东西。

    “你走吧,不要烦我,让我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我不理她,差点没捏着她鼻子把白粥灌下她肚里。

    她挣扎,我大力按着她,不知qíng的外人看了以为我非礼她。

    我问:“你有多少天没有米下肚了?”

    她只得忽忽喝了一碗粥水。

    我为她擦嘴,担心她会呕吐,幸亏没有,她喘息着躺下。

    我喝道:“不准睡,听音乐。”

    她瞪着眼,像是不信有这等野蛮人。

    我说:“睡了七日七夜,什么都睡够,不许你懒。”

    我用几只枕头垫着她背部,让她坐在chuáng上。

    真瘦,从来没见过这么瘦的女孩子,顶多只剩下四十公斤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不反对,我可以读小说给你听,”我顺手拾起一本书,“一百年的孤寂”如何?”

    “我想你离去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以,我要等妹妹回来才走。”

    她几乎哭,“你别折磨我,我是病人。”

    “病人?感冒算病?”

    我打开书之第一页,“这是一本很沉闷的书。”

    “求求你放过我。”她终于哭了。

    眼泪如豆大,珠子般淌下来。正要bī哭她,哭是发泄的最佳方法,消除紧张。

    哭半晌,她抹gān眼泪,赌气不睬我,但脸上开始有点生气。

    “下chuáng来走两步,来,行行血气。”

    她推开我,不用我扶,自己走到洗手间去。

    我这个褓姆做到足,她会恨我一百年。

    出来时她梳过了头,扎马尾巴,脸色再坏,也比刚才好得多,她嘴唇抿得很紧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给你榨了橘子汁。”

    硬把吸管塞到她嘴里去,她知道同我斗无用,只得乖乖吸尽。

    我又把无线电视开得很大声,让她睡不着。

    下午妹妹回来,她委屈得忍不住,马上同妹告状,我暗暗好笑。

    妹说我过份。

    “她患自怜症,借些荫头躺chuáng上不动,怎么可以随她沉沦,”我不以为然,“没病也躺出病来。”

    “一点同qíng心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我若果没有同qíng心就不会做足一天老妈子。”

    我自己打开门离去。

    过几天她的热度退掉,恢复正常。

    必然是失恋,才掘一个dòng把自己放进去。这也好,有些女孩子感qíng一受挫折,便大大的自bào自弃,张三李四,先混着玩再说,更惨。

    “她是不是失恋?”我问妹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,她从来不说。”

    当她再出现的时限,苦闷期已经过去,我不相信那是同一人。

    她穿一件圆裙,身材姣好,薄薄化妆,双眼灿若明星,是一个值九十九分的女孩子。

    她决定重新开始做人,毫无疑问。

    妹妹也说;“没想到她略为打扮,竟这么出色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没有见过她这副标致样子?”

    “没有,我以为她只有套运动衣。”妹妹笑。

    但是她对我,比以前更不如,她认定我害她,不肯同我说话。

    我们亦有单独见面的机会。

    我解释,“为你好,失恋又不是世界末日。”

    她“霍”地转过头来,“谁说我失恋?”

    “猜都猜得到。”我似笑非笑地看住她。

    “最恨自作聪明的人。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,“不要恨,对你自己无益。”

    “真不明白怎么如此可爱的妹妹会有这么讨厌的哥哥。”

    我有一丝悲哀,嫌我呢,也许我热qíng过度,自取其rǔ。这是我一贯作风,也许应该改一改。当然我对她有特别好感,不然不会惹她厌恶。

    我耸耸肩,自己下台,“不高兴?没法变,我不说就是,自古忠言逆耳。”

    她也觉得话说时过重,呆在那里。

    我礼貌地向她道别,心中忐忐。说话,多管闲事活该有这种下场。她管她藏在dòng中,与我有什么关系,这是她的选择,我们做朋友的要尊重她的意愿,只要她认为值得便可以,这是她的生命,我感慨的想,她爱怎么就怎么。下次看到人跳楼,也随他去。

    难怪城市人感qíng越来越淡,都是遭遇太多滑铁卢后学的乖。

    之后我见到那怪女孩使有点儿僵,仍然维持风度.但不似以前般轻松,妹看不出毛病来,当事人是觉察到的。

    我不该挖她疮疤。

    谁没有伤心处,她努力要忘记要克服,我偏偏去触动她心事,咱们两人都不够大方。

    因为我明显的吃亏,怪女孩对我有歉意,有意无意的对我略为友善,我也有自尊心,这种故意给我的脸色,我不稀罕。

    出此我也有些僵。

    妹妹问我:“你怎么?买了票子也不去看戏,神经病,这么做作,活该你没女朋友。”

    怪女孩抬起头,“不看电影倒罢,我有两张小提琴演奏会票子,làng费可惜。”

    她约我?她主动约我?

    我呆在那里。

    妹妹推我一下,暗示我鸿鹄来到怎么还不接住。

    “是是,什么时候?”再有芥蒂也只得尽释前嫌。

    “明天八点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真奇怪。一下冷若冰霜,一下子又开暖炉,等真的单独见了面,又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不可否认,我对她有额外的好感,也许因为两人都这么倨介谨慎,也许因为她长得好看。

    会场中两人各自集中jīng神欣赏节目,也无jiāo谈,提琴手名不见经传,技艺奇劣,我甚觉痛苦。

    但有怪女孩相伴,略有补偿。

    散会松口气,小敢作出不耐烦状。

    怪女孩嘘一声:“惨,坐得肌ròu麻。”

    原来她有同感,我即时说:“我耳膜痛。”

    两人齐齐嘴咒学艺不jīng之人,累听众受苦。

    气氛顿时和洽起来,我们去吃饭,上主菜的时候,她向我道歉。

    我反而不好意思,“小事记在心上gān什么。”

    她讪笑我,“是小事?我看你我都把这件‘小事’放在心中太久了。”

    我脸一红,她说得是,何必假装,我说:“现在真的不在心上了。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,“我们仍是朋友?”

    我看看她,两个人都不是容易找朋友的人,太敏感,又多心,故作大方潇洒,心中狭窄,一点事反覆地前思后想数十遍,务必要想出毛病来方肯罢手,毋友不如己者,可是对牢比自己高超的人,又会白惭形秽。

    脾气又臭又硬,不爱示弱,内心却懦怯,唉,如果她像我,那可怎么办。

    “仍是朋友。”我终于说。

    我从此不提失恋这两个字。

    做朋友要通明,切忌查根问底,不提就不提。

    我们之间经过数重转折,过招姿势含蓄,仍没有人发觉。

小贴士: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,记得收藏网址 https://www.52shuku.vip/ 或推荐给朋友哦~拜托啦 (>.<)
传送门:排行榜单 | 好书推荐 | 亦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