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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遇_亦舒【完结】(9)



    他说:“她也很赞成分手,觉得我应该有新生活,我很惭愧。”

    我点着一枝烟,“以前或者我会得分享你的惭愧,觉得有种荣誉,现在我不这么想了。”

    “别再玩了!”他说:“你还作弄我?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结婚,那么多人追求我,我觉得很愉快,我不想这么快贬值,你明白吗?”

    他真的生气了,“你决定跟那个小子结婚?”他问:“他养得起你?”

    “话不能这样说!”我也气,“如果我爱他,我不在乎这些。”

    “好得很,”他说:“那么你为什么临上飞机也叫我离婚?”

    “你第一次与我约会便答应我离婚——我不想再讨论这些问题,我不惯琐琐碎碎的斗嘴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爱我的,你只是嘴硬!”秉森说,“你要一大堆不相gān的男人钉在你身后gān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跟你结婚了!”我大声吼叫。

    他没有张君达的耐心,他大力关上我公寓的门离开。我也没有问他住在什么地方。

    我与他有历史有感qíng,与张君达不一样。他走掉以后,我颇有点悔意。

    最后他离婚了,为了我,或者我应该在地上拾回碎片,不应做得太过份。

    晚上有人来按门铃,我渴望是秉森,拖鞋都没穿上,就奔去开门,门外是一个中年女人。

    她很憔悴,很端庄,面孔很熟悉。

    她说:“我是秉森的妻子,我们已经离婚。”

    我很警惕,我问:“你来找我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让我坐着说给你听好吗?”她礼貌的问。

    “自然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她坐下,我给她倒一杯茶。

    她说:“我这身病拖了四年,这痛苦快要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我惊问。

    “肠癌可以拖好些日子,医生已给我最后警告,不会有救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——”我惊骇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我一直知道你与秉森在一起,这几年来你是唯一给他安慰的人,我不能再尽妻子的责任,眼看没有希望,我不致于自私得要秉森牺牲他下半辈子的幸福。”她娓娓地说到生死,仿佛事不关己似的,“他告诉我,你等得太久,伤害太深,已不愿与他结婚,我来劝你,想跟你说他是深爱你的,你们在一起会快乐。”

    我目停口呆,“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真的,”她握住我的手,“答应我,他不是故意伤害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与他一起回来的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我在这里出生,我想死在这里,是我建议回来的,你不能怪秉森,要离开一个垂死的妻子,不是那么容易的事,他是一个有qíng有义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他现在在什么地方?”我急问。

    “你答应我了?”她问我。

    我低下头。

    她看着窗外,“这世界是美丽的,活着真好,但是我要死了……”她转头看着我,“我们都会死,别再为一时的意气丧失你需要的东西,他在等你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话已经说完,”她低下头,“我该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不碍事,”她说:“司机在楼下等我,你不必送。”

    我送她到门口。

    百感jiāo集的回到chuáng上,再也睡不着,秉森打电话来,声音沙哑地叫我出去喝咖啡,我推他第二天清晨。

    想了一夜,我终于不再借张君达的力与秉森打仗。

    我qíng愿做失败者。

    我并没有合上眼睛,一早便到酒店咖啡室去等秉森吃早餐,他比我略迟些到。

    一坐下来,我把手按住他的手。

    他没有说话,我也没有开口,我们有太多的话要讲,不如不讲。

    过很久,我们默默闻着咖啡与丹麦甜卷的香味,我捧着杯子暖住双手。

    他缓缓的说:“你现在知道了,我很难离开一个垂死的人,而我总觉得我们的时间还长得很。”

    我动动嘴唇,依然沉默。

    “她下午又得入院,这次想很难出来了。”秉森说:“你再等我一阵子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终于获得你的谅解了。”他叹口气,把脸埋在我的手中。

    我说;“你去照顾她这最后几天,我等你。”

    秉森松口气,这么大的一个男人,已是中年了,忽然流下眼泪。

    我心定了下来,这么多年的盼望与期待,总算没有落空。

    张君达来找我的时候,一眼便看出我脸上不寻常的地方。

    这小子真聪明。

    他沮丧的问:“我失败了?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。”他说:“让我拥抱你一下,并祝你幸福。”

    他温柔地把我抱在怀中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我会来参加你的婚礼。”张君达说。

    我说:“一个人的心属于谁,大概上辈子已经算准的了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我想也是。”

    后来我便嫁了给梁秉森。

    我们很少吵嘴,每次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沧桑,便不想吵嘴。

    生命中的快乐并不多,而我又等了他那么久。

开头

    我开头看见他的时候,一点也不喜欢他,他是姊夫的朋友,我根本没料到他会在那种qíng形之下出现。

    那是一个夏天。我穿着长袖子的丝衬衫,到膝盖的裙子,戴一顶帽子,帽子是巴黎带回来的,糙织,上面有一层米色的细网。我在夏天是不穿短袖子的。他们都说我讲究得离了谱的,跟我在一起,非得很小心,否则会得罪我。

    这是言过其实,我承认我有点尴尬,可是不致于难于伺候,但是像康嘉这种人真是过了份。

    他一身臭汗的坐在人家最好的沙发套上,姊夫的沙发套是“利勃蒂”料子的。他的汗衫象烂抹台布似的缠在身上,很含糊的颜色,牛仔裤全是补钉,然后是一双球鞋,那双球鞋。我的妈妈,臭闻十里,他又没穿袜子,真不明白姊夫是怎么放他进来的。

    不看他的头脸还好,看了更生气,一脸的胡子,长发是髦曲的,一直至到肩膀,随时有几只蚤子会跳出来,这么热的香港,怎么可以这种头发?恨不得拿把剃刀,把他剃个光头。

    他居然还有脸嘻嘻的笑着,一只脚搁在人家绿大理石的茶几上,一只手拿一杯啤酒喝。

    我瞪大了眼,差点没昏过去。幸亏帽子上有网,遮住我苍白的脸色,我没想到姊夫居然还介绍我们认识。

    姊夫说:“这是秀秀,我小姨。这是康嘉,我的同学。”

    那个康嘉伸出手来,我倒退两步,一转身就躲到姊狭房里去了,我不敢与他握手,他的手上全是黑色的油渍,不知是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脏鬼。

    姊姊进来诧异的问:“你怎么了?秀秀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,那人是谁?怎么会有这样的人?”我皱上眉头,“他走了以后,好好的喷一下杀菌剂。”

    姊姊笑,“你别以貌取人好众好?人家是顶顶大名的海洋生物学家,人家不讲相貌,人家不靠脸吃饭,他为和平部队做工,刚自地中海回来,才发表了一篇了不起的报告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管他呢!有些人就这样,念多几年书,非得装个样子出来不可,表示与众不同。尊就好,他也是大学生,可是他永远端端正正的。”

    姊姊说:“你是qíng人眼里出西施,尊除了会梳头,换衣服,开跑车之外,就会帮他老子花钱,连花花公子都还算不上,你真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姊姊!”我不高兴了。

    她叹了一口气,“好,我不说,尊最好!”

    我默然,他们都说尊不好。

    我轻轻的脱了帽子,放在姊姊的梳妆台上。随口问:“那人几时走?”

    “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那脏鬼。”

    “他不走,你姊夫留他住一个星期,他就回去的,这次去阿流申群岛。”姊姊说。

    “我管他去那里!他怎么以住这里?这是我姊姊的家,我还来不来?”我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太霸道了,”姊姊笑,“这也是你姊夫自己的家,他爱留什么客人,我也管不到,何况是你?”

    我气得不得了,我说:“那么我避开他好了,我一星期不来,你也少管。”

    我连帽子也不戴,拿了手袋就走,经过姊夫身边也不睬他,往楼下跑,只听到姊夫问:“什么事?秀秀怎么又闹脾气了?”

    我把大门“砰”的关上。

    是呀,嫁夫随夫,姊姊自从嫁了人,就不是我姊姊了,是别人的妻子,好妻子!

    我到了停车位,看到我的车头盖被人掀得高高的,有个人在看我的车子的机器。我奔上去,那个人抬起头来,可不正是那个康嘉,我尖叫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gān什么?”我问他。

    他说:“你姊夫说你车子引擎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车子是我的车子,你少管闲事”我大声的说:“我不喜欢人家碰我的车子,你没有道理——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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