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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发_亦舒【完结】(17)



    皮夹子在门匙边,西装搁在沙发椅上,一切相安无事。

    我热了一壶咖啡,边喝边呻吟。

    醉过那么多次,这次最神秘,简直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我打电话给老张。

    老张的声音一贯地愉快,“子文,好吗?昨夜玩得开心吗?”

    “昨夜你那些女客之中,有没有谁是穿得很隆重,戴钻石耳环的?”

    “每个人都穿牛仔裤,哪有人戴钻石?”老张说。

    问了也是白问,我亦记得清清楚楚,没有人穿得很整齐,所以这只耳环不会是她们的。

    是什么人呢?是谁呢?

    “子文,你没有什么事吧?”老张很关心我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我问:“老张,你那表弟,电话什么号码?”

    “大弟是22537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我拨22537。

    “是大弟?我是凌子文,记得吗?昨天在老张你表哥家遇见的,跟你们一起去的士可的那个老土。”

    “呵——”大弟想了一会儿,才把我归纳起来。“什么事?昨夜你喝喝就渴睡起来,靠在沙发上很疲倦的样子,叫你也不起来,后来我们就让你躺着,我们管我们跳舞。”他笑。

    “那我是怎么回来的?”

    “有知道啊,等我们跳完回来,你已经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走了?’我追问:“什么人带走我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,没看见。”

    我觉得事qíng更诡秘数分。

    “那我是怎么回到家中,躺在chuáng上的?”

    大弟呵呵地笑,“谁晓得?我们只听得你在那里狂叫‘玛丽、玛丽’。”“什么?”我吃惊。凌子文啊凌子文,你还是不能忘怀玛丽。

    不由得心酸起来,自古痴心人容易醉酒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,大弟,没事了,打扰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的话,有空再出来玩。”

    我挂上电话。

    喝醉之后大叫玛丽。我苦笑,分手都大半年,还只是叫她的名宇。在这六个月内,我约会过许多女孩子,一本正经地寻欢作乐,事qíng仿佛已经过去,一切被遮掩得很好,猜不到醉后原形毕露。

    我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。

    耳环到底是谁的?这么名贵的东西,失去可惜,总要想法子原壁归赵才是。

    星期一照常上班。

    我注意女秘书琪琪的耳环。

    琪琪是本公司著名的美女,大把人排队追求,总经理把她安排在我这里,是对我放心的意思。

    我不负他所托,琪琪在我这里一年整,我除出公事外,没有说过一句废话。

    她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,但我喜欢的女孩子,属于气质型,她在这方面偏偏不及格,我那视若无睹,倒不是假装出来的。

    尽管人家笑我是柳下惠,我仍然依然故我。

    会不会是琪琪?

    也许我喝醉之后打电话给她,叫她来我家。

    我盯着她,她发觉了,嫣然一笑。

    我面孔红起来,她不要误会才好。我想不会是琪琪,耳环与她的年龄品味都不配合。

    我低下头努力办公。

    人事部的陈经理推门进来,陈是那种女qiáng人型的事业女xing,时髦、神气,站在时代尖端,穿戴都是一流的。

    她说:“凌,凌,你来看这张报告……”一边走过来。

    她的耳珠闪闪生光,很明显是戴着宝石耳环,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,嘴唇觉得gān燥。

    “凌,你怎么了?”陈诧异地问:“你瞪着我gān吗?”

    我回过神来微笑。

    同样一句话,对下属说显得下流,对同级同事说就是幽默,我说:“我在寻找可能xing。”

    “去你的,活该玛丽同你闹翻,快来看这个报告。”

    她把文件嘭地一声摊到我桌子面前,整张脸离我不到半英尺,脸上的化妆红是红,白是白。

    她的耳环不错镶着钻石,却是钮扣型的。

    不会是她,这个豪慡的事业女xing什么都不瞒人,前夜要是发生过这样的事,她能饶我吗?

    我又叹口气。

    “小凌,赶快再度恋爱吧,”她说:“办事心不在焉,唉声叹气,万念俱灰。”

    我笑,“哪么你中午陪我去吃饭。”

    “我才没有空做你的午餐伴侣,”她瞪我一眼,“中午我要到乔哀斯试新装去。”

    “三十五摄氏度的天气试冬装?当心流鼻血。”

    “美的时装跟好的男人一般抢手,”她叹口气,“同样是全体女人所喜欢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成绩可好?”我微笑。

    “什么成绩?”

    “狩猎男人与时装。”

    “前者马马虎虎,后者因为金钱万岁,成绩斐然。”

    我不喜她的衣饰,一团火似,太过花妙,通常我喜欢女孩子打扮有风格而素净——如玛丽的打扮。

    “我出去了。”她取过文件。

    “祝你好运。”

    办公室里回复静寂。

    我还有多少女朋友?逐一地查察也不算难事,有可能xing的并不多,怕只怕我一边查一边心跳,心脏不胜负荷。

    我用手撑着头,到底是谁呢?

    我约会过的玛姬杨?她家很有钱,人又开放,也许是她,但是她怎么会在的士可出现,由我带她回家?其中奥妙非我可以理解。

    试一试也好。

    打电话到玛姬处,她亲自来听电话。

    我一边讲,一边自口袋中取出那只耳环端详。

    耳环在阳光底下闪闪生光,我转动着它。

    “玛姬?”我说:“凌子文。”

    她愣一愣,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玛姬,今天晚上要不要出来?我来接你往城里最好的法国餐厅去吃一顿饭,然后回我公寓听音乐,如何?”我试探地问。

    “这真是你,凌子文?”她诧异,“你的作风改变了哇,如何一刹时大胆起来?”

    我笑,“这年头竞争剧烈,没有花招很易败下阵来。”

    “咦,还会说笑话呢。”她也笑。

    “七时准我来接你。”

    她迟疑片刻,说声好。

    玛姬生活很放,家里的钱多得用不完,但这并不表示她不寂寞。

    我猜想一般坐写字楼打字的女孩子,约会都比她多。

    当然,她可发起去坐船、开派对、往欧洲跑,一大群人,都是她的朋友,然而她的苦恼还是属于她自己的,如今找个门当户对的人也不是这么容易,有钱的公子哥儿渐渐以觉三流小明星及小歌星的可爱,矛头指向娱乐界的名女人,玛姬她们的出路就相形失色。

    那夜她打扮得很漂亮,对着我直抽烟。

    我查看她的双耳,她的耳环是红宝石的,大如指甲,一种透明、深沉的艳红。

    而且她神色间完全不象最近见过我,且听她的牢骚:“这些日子,你仿佛失踪似的。”她说:“要是专程在家等你的电话,那才倒霉呢。”

    “但你并不会那么做,是不是?”我问。

    她苦涩地说:“不一定,不过得看看那是谁。”

    “为我?不值得。”我长长叹口气,“年薪才二十万,仅够自己花,这种男人……无异是打字员心目中的白马王子,但是你有自己的游艇,玛姬……”

    “话不能这样说,”玛姬道:“有了钱之后,就想找jīng神寄托,天天同不一样的男人约会,说穿了非常空虚无聊,象应召似的,人家一个电话,我就穿戴着几万元的衣服珠宝出门来吃饭跳舞。”她直诉苦。

    我非常意外。

    “生活要这样才够多姿多采呀,”我补一句。

    “还有那些大型舞会,真无聊,我给你看,你给我看,有什么好看的?

    谁不知道我玛姬杨是杨氏企业的独生女,现在要什么有什么。”

    她是对这种生活厌倦了。

    “子文,说实在的,我想嫁人,无论是谁,我都会做一个好太太。”

    “是,但多久?”我笑问。

    她沮丧地说:“连你这么忠厚的人都不相信我,我完了。”

    “完?还早着呢,玛姬。”我说:“来,我们跳个舞。”

    在舞池中她说:“子文,我跟你很谈得来,你有空多叫我出来,免得我人见那此奇奇怪怪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玛姬穿一袭公主型的塔夫绸大伞裙,跳起舞来,把舞伴拒之千里之外,不由得又使我想起玛丽,她永远穿旗袍,轻盈可爱,可以把她紧紧搂着跳慢舞。

    我不否认我想念玛丽,简直想念到极点。

    那夜我送玛姬回家,很懊悔多此一举,因为我玩得毫不畅意,累得不得了,而且对她失望。

    那么有钱而那么乏味的女人实在少有。

    我们多数只闷没有余闲,她却闷时间太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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