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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发_亦舒【完结】(21)


    “爸爸——”

    “不行。”

    妈妈知道了,便对说:“对爸爸,要采用柔功。”

    我不悦:“我哪会这一套,有些人天生会哄人,是有哪么多的功夫,我不是不懂,

    而是做不出来,假如我们家有老人家,我一定拿不到遗产,我掷地有金石之声,太硬绑

    绑。”

    “吃亏啊,将来丈夫也要拢络的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要嫁洋人,人口简单,没有姨妈姑爹,三姑六婆,繁文缛节,多好。”

    妈妈不响。

    “妈,你最知道女儿的xing格,嫁到广东人的大家庭去,那才有得苦吃。你也不想看

    女儿受苦吧?”

    妈看我一眼。

    “嫁谁都有一样,至要紧是相爱,妈妈你说是不是?中国也有打老婆吃软饭的坏男

    人,外国人中也有温莎公爵般的qíng圣。”我运用三寸不烂之舌。

    “但是那边的离婚率那么高。”妈妈叹息。

    “香港的离婚率很低吗?别开玩笑了,妈,咱们四周围的第二代,还不全离了婚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她长长叹口气。

    “妈,彼得因斯堡有啥不好,你说?”

    “其实没有什么不好,唉,学问好,人斯文,家里也是正经人,看得出他对你呵护

    备至,可惜他是个洋人,将来你跟他走得远远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,我们一定会在香港住,人家的父母何尝不担心儿子被东方女拐掉,”我

    说:“做人公平点。”

    “对,他父母对你可好?”妈妈想起最要紧的一环。

    “过得去,”我说:“人家思想很开放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你会说英文,他们有什么不满意?”妈妈qiáng辩。

    “妈妈,但是他们见不到彼得,彼得在我身边。”

    “是呀,这么辛苦,你们两人是何苦呢?”

    “妈妈,我不能说服你?”

    “孩子,你能不能为人父母着想?”妈妈真有一手。

    我失去耐xing,“父母应该永远支持儿女,维护子女!”

    我不管,我要开始筹备婚礼。

    我告了一个月的假,开始采购一切应用物品,搬到新租的公寓去,母亲看见我匆忙

    地做这个做那个,开始惊慌,急急找父亲商量,知道事qíng已经无法挽回。

    父亲紫姜着面孔说:“女大不中留。”

    他气得不能再气。

    我管不得那么多,在大会堂订下日子,打算两个月后与彼得因斯堡结婚,我们做了

    白色的喜帖,请人观礼,又在酒店订好礼堂,举行西式酒会。

    一切都没有与父母商量,他们太不近人qíng,谈无可谈,我放弃要求他们支持。

    心qíng当然非常不好,不是故意想搅成这样,而是无可奈何,彼得百般安慰我,我仍

    然落落寡欢,唯一的女儿,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,而不能获得他们赞同我的婚礼。

    真不知道是谁更失败。

    我跟妈妈说明我的婚期,日子越近,他们的面孔越黑。

    很多亲友都知道我要结婚,纷纷来打听,父亲避而不答,真恶劣,通常由我自己接

    听,跟他们说,请帖很快要寄出。

    我跟妈妈说:“爸爸再这样,我就要搬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两个,真要了我的命,咱们命里欠了洋人什么?你说呀,本来好好的家庭,

    多了个洋鬼子夹在其中,算恁地?我这阵子瘦得不似人形,都是为了你。”

    我终于忍不住,蹲下来,哭了。

    这样子的压力真叫我受不了,我号啕大哭,不可抑止。

    爸爸冲出来,呆住了。

    我不是个爱哭的人,事实上自婴儿时期开始,就不爱哭,妈妈老说我是乖孩子,醒

    来眼睛到处转,安静的等喂奶,并不哭叫,大了更加坚qiáng:生病、打针、失望、受欺侮,

    都不哭,成年后,父母更没见过我的眼泪。

    这次如江河决堤,难怪父亲害怕。

    他坐在我对面,呆呆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妈妈尖声叫:“你劝劝她呀,劝她呀,你连女儿都bī死,我同你拚命!”

    吵得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父亲蹬足,“起来起来,堂堂大学生,怎么搅成这个样子?嗄?起来起来,答应你,

    答应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不是真答应,”我仍然哭,“你bī于无奈,你根本不明白,你根本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爸狂叫,“你再这样,我也要哭了,我也是人!”

    妈妈在事后说:“老不象老,小不象小。”

    彼得说:“早知这样,早就该哭。”

    爸妈总算退一步,眼开眼闭随我们搅。

    父亲的jīng神很委靡,脾气也坏,时时突然发作,把线装书扫地下,冷冷说:“还要

    这些书作甚,女儿都要和番了。”

    由热战变为冷战。

    我气得胃痛。

    有一日,我没jīng打采回到家里,正预备早早上chuáng睡觉,却听见客厅里非常热闹,人

    声频密。

    我探头进去,“彼得……”

    怎么彼得来了我也不知道?唉呀,还有彼得的父母!怎么回事?我张大嘴站在那儿。

    彼得见我回来,连忙把我拉至一边说:“囡囡,你到什么地方开会去了?一整个下

    午都找不到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爹妈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们无端端赶了来,一点预兆都没有,多可怕!而且bī着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见

    亲家。”

    我担心死了。

    “可是不知恁地,双方相见甚欢,我妈妈真有一手,”彼得说:“她跑到青年会学

    了一点中文,一见面便说:‘你好吗,太太’,所以现在令尊令堂反而用英文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我不禁大出意料。

    看那边,果然他们言笑甚欢,嘻嘻哈哈,父亲的英文虽然硬一点,但发音还是铿锵

    有力。

    因斯堡太太见到我,用手招我,“来,我未来媳妇。”她说的真是普通话。

    我呆住了。

    她什么时候学的?似模似样。

    她笑说:“我还以为我亲家不会英文,”她改用英语,“所以赶紧学了中文,谁知

    道两位这么高明。”

    爸爸洋洋得意,摇头晃脑,所谓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,难得的是,彼得的父母肯这

    么路途遥远地赶来讨好他们,一定是为了彼得,人家的父母多好!

    我白了爹爹一眼,然后坐到因斯堡夫妇中间。

    爹爹说:“如果令郎也肯在中文上下点功夫,那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因斯堡先生说:“没问题,他是年轻人,学来更快,况且又住在香港,应该没问题。”

    他俩是这么客气,我忽然感动得不得了,把头往因斯堡太太的肩上靠,她紧紧地握

    住我手,没想到我会在洋人婆婆那里得到支持和安慰。

    “小两口子一直在外国认识,毫无隔膜,殷先生,你赞同他们婚礼吧?”

    爸爸哼一声说:“不赞成也得赞成,现在他们也不是那么敬老了。”他趁势下台。

    我与彼得松下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我们要举行中式婚礼吧?”因斯堡太太问。

    “据说你们外国人的风俗,婚礼费用由女方负责,可有此事?”妈妈问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因斯堡太太说:“确有此事,可是入乡随俗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不不,”要面子的爹又来了,“不必不必,我们入乡随俗才是,我们付好了,

    他们已决定下午举行西式酒会,晚上再补中式喜酒如何?”

    我推一推彼得。

    彼得打蛇随棍上,“谢谢爸爸,谢谢妈妈。”

    “唔。”

    我一颗心落了地。

    我感谢上主。

    我们到这个时候,才有点喜气洋洋的感觉。

    妈妈与因斯堡太太非常谈得来,带她去做中式旗袍,两人不知多投机。

    一切仿佛雨过天晴。

    婚礼如期举行,我与彼得结为异国qíng鸳。

    父亲一张面孔仍然黑黑,顺得哥qíng失嫂意,因此而嫁得如意郎君,也顾不得那么多

    了,女在不中留。

    婚后生活很愉快,父亲渐渐也习惯下来。

    彼得对围棋发生非常大的兴趣,与父亲对奕,又常输,输了且不燥,父亲对他刮目

    相看。

    妈妈不住煮好菜给彼得吃,我叫彼得注意体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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